賢弈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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賢弈編
作者:刘元卿 
四卷

卷一[编辑]

懷古[编辑]

王沂公狀元及第,還青州故郡,府帥命父老妓樂迎之近郊,公乃易服乘小騎由他門入。遽謁守,守驚曰:「已遣人郊迎,何便抵此?」公曰:「不才幸忝科第,豈敢煩太守致迓,是重其過也。故變姓名誑迎者爾。」守歎曰:「君所謂真狀元矣!」

朱文公與慶國卓夫人書云:聞尊意欲為五哥經營幹官差遣,某竊以為不可。人家子弟,生長富貴,本不知艱難。一旦仕宦,便為此官,無不傲慢縱恣,觸事懵然。愚意營一稍在人下執事,吃人打罵差遣,乃所以成就之。

楊東山言某筮仕為零陵簿,太守趙謐,丞相元鎮子也。初參時,客將傳言待眾官退郤請主簿。客退,趙具冠裳端立堂上,凡再請,某不動,三請某解其意,遂趨,一揖上階,稟敘禮數既畢,一揖徑入,更不延坐。某退而抑鬱幾成疾,以書白誠齋,欲棄官歸。誠齋報曰,此乃教誨吾子也,他日得力處當在此。某意猶未平,後涉曆稍深,方知此公善教人,尚有前輩典刑。

錢文僖留守西京,有郭延卿居水南葺幽亭蓺花,足跡不及城市,時年八十餘。一日文僖率僚屬往遊,去其居一里外,即屏騎從,徒步訪之。延卿忺然笑曰: 「陋居罕有過從,所接之人亦無若數君者,老夫甚愜,願少留,對花小酌。」遂進陶尊果蔌。文僖愛其野逸,為引滿不辭。既而吏報申牌府史牙兵列庭中,延卿徐曰:「公等何官?而從吏之多也。」尹洙指而告曰:「留守相公也。」延卿笑曰:「不圖相國肯顧野人。」相與大笑,又曰:「尚能飲否?」文僖忺然從之。又數杯,禮數杯盤無少加於前,而談笑自若。日入辭去,延卿送之門,顧曰:「老病不能造謝,希勿訝也。」文僖登車茫然自失,因稱歎累日。

周益公藏歐陽公家書一幅紙斜封,乃冷壽光牒。其詞云:具位某,豬肉一斤,右伏蒙頒賜領外,無任感激。謹具牒謝,年月日位某牒。蓋改牒為狀,自元豐始,日趨於諛矣!且前輩交際,其饋止於如此,未嘗見其豐侈也。

魏隺山云,古人稱字者最不輕,儀禮子孫於祖禰皆稱字。孔門諸子多稱仲尼,子思孫也,孟子子思弟子也,亦稱仲尼。遊夏之門人皆字其師,漢初惟子房一人得稱字。世有字其叔父字其諸祖者,近世猶有後學呼退之兒童誦君實之類。今惟平交乃稱字,稍尊貴者便不敢以字稱之,與古異矣。

今人飲饌,務尚豐腆,一筵之設,水陸畢具,賓客入口無幾。堆盤累碟,深杯大瓢,祗以厭飫諸僕從耳,不知此何益也。宋司馬溫公言其先公為郡牧判官時,客至未嘗不置酒,或三行,或五行,不過七行。酒沽於市,果止梨栗棗柿,殽止脯醢菜羹。器用瓷漆,當時士大夫皆然,人不相非也。會數而禮勤,物薄而情厚。近日士夫家酒非內法,果非遠方珍異,食非多品,器皿非滿案,不敢會賓友,常數日營聚,然後敢發書。即不然人爭非之,以為鄙吝,故不隨俗奢靡者鮮矣。風俗頹弊如是,居位者雖不能禁,忍肋之乎?公之在洛也,文潞公范忠宣公相約為真率會,脫粟一飯,酒數行,過從不閑一日。今人盍少思此事,惜福養財不細。

楊文貞公士奇,以元宰歸省,過湖中邂逅一張參政者,風駛舟上下,則各舉手一笑竟別。抵維楊郡,守令先日候無耗,翊日舟至,守令竟不相聞。過去訪友人,則相與聯寢語達旦,自常稟外無別供,鄉人得以隻雞束薪相辭受。其簡易如此。

趙司成永號類庵,京師人。一日過魯學士鐸邸,魯公曰:「公何之?」司成曰:「憶今日為西涯先生誕辰,將往壽也。」魯公曰:「吾當與公偕,公以何為贄?」司成曰:「帕二方也。」魯公曰:「吾贄亦應如之。」入啟笥,索帕無有,躊躇良久,憶里中曾饋有枯魚,令家人取之。家人報以食僅存其半,魯公度家無他物,即以其半戴與趙公俱往公所稱祝。公烹魚沽酒,以飲二公歡甚,即事倡和而罷。

劉忠宣公大夏,自戶部侍郎予告歸,構草堂於先壟之次,讀書其中,作東山賦以見誌。平生不為人通私書請托,藩臬守令往造者不謁謝。薄田僅足供衣食,裏鄰或肆侵奪,任弗與爭。公言財貨須農務服賈,凡力得者獲用,其易致之物,終非己有。子孫親之亦不甚惜,況官貨悖入者乎?後起大司馬歸,仍居草堂,再著《東山後賦》。戴笠乘驢,往來山水間。

章文懿公懋,嘗謂門人董遵曰:「待客之禮,當存古意,今人多以酒食相尚非也。」聞薛文清公居家留客,止用一雞黍,盛以瓦器,酒三行,就飯而罷。又魏文靖公居家,客至必留飯,止一肉一菜。雖不之公府,必回訪舟次,有所相遺,必答禮,不虛受人惠。此二公可法云。

大宰漁石唐公致政家居時,出入惟徒步。有陳大參良謨者說之曰:「翁官居八座,年邁七旬,故天下大老也。孔子曰:吾從大夫之後,不可徒行。翁學孔子者而顧欲過之耶!」公曰:「固然,第吾楓山先師致政歸,祗是步行,未嘗乘轎。侄樸庵公及竹簡潘公俱守此禮,吾安敢違耶?」籲浙有楓山,殆猶魯有岱嶽,其遺矩所留,諸公皆率履弗越如此。

魯文恪公鐸,為舉人時,屬遠行,遇雪雨泥濘,夜止旅舍宿,憐馬卒寒苦,即令臥之衾下。因賊詩云:半破青衫弱稚兒,馬前怎得浪驅馳。凡由父母皆言子,小異閭閻我郤誰。事在世情皆可笑,恩從吾幼未難推。泥塗還藉來朝力,伸縮相加莫漫疑。今富貴家子弟,鞭撻童僕,不知輕重,忍視骨肉疾苦。殆猶秦越,獨何心哉?

尚書韓公邦問,與陽明王先生父海日翁同輩,先生事之甚謹。一日冬至節,皆赴公所稱賀,先生貂蟬朝服,乘馬而趨。俄從人報韓尚書在後,先生亟下馬,執笏立道左。韓公至,不下輿,第拱手曰:「伯安行矣,予先往。」遂行,先生俟其過乃上馬。當是時韓公偃然以前輩自居,先生欿然不以伯爵自重。古道兩足征云。

甘泉湛先生九十餘,過吉州,遊青原山,東廓鄒先生率同志友數百人走迎,且戒之曰:湛先生當茲高年,猶殷殷訪友如此,即此可證其學矣。古云憲老不乞言,吾儕第應憲之,更不容出一語煩聒先生也。晨夕定省。食而執醬執肴,一遵古養老禮。維時先生年近七十矣。蓋以湛先生為師王文成莫逆友,故事之謹如此。

吳塚宰公琳,入吏部,尋以老乞致仕。既家居,上嘗遣使察之。使者潛至公旁舍,見一農人坐小幾拔秧布田,貌甚端,使者問曰:「此有吳尚書家何在?」公斂手對曰:「琳是也。」使還白狀,上益重之,復召入為原官。

耿文恪公裕官禮部尚書時,嘗語人曰:「吾暮自部歸,經過三原王公之門,輒見其蒼頭市油,念吾自入仕,未嘗市油,心竊愧也。」朝士嘗言王公子自三原來京省公,自雇一騾,毫不幹有司。一女適宋監生,止乘兩人所舁肩與。其樸如此。

屠襄惠公滽,致政歸,營第宅,前為嫗敗屋,二楹,適當門,使從容譬說欲券之。嫗曰:「此吾死所也,鬻則須徙,老寡將安歸乎!」公曰:「今鬻而不即徙,但去敗屋而更新之可爾?」嫗曰:「如是幸甚。」公乃出柴薪二錠付其子。久之嫗告公曰:「賴公之賜,今已立業娶婦,擇日當徙矣。」公曰:「嫗幸得所,其如去舊鄰何。」款以飯食,為之惆悵而遣之。鄞洞雲張翁,是尚書文定公邦奇父,公為學憲時,廳事僅二楹,旁一楹故是叔所居,叔有宿逋求售,公倍價得之。告於翁,翁問價知其倍也甚悅。已忽潸然淚下,公訝問故,歎曰:「吾想異日更<並力>,撤彼舊居,其夫婦何以為情?」公為惻然,欲取券還之。翁曰毋,計其銀已償人矣,可若何?公言當並其價不取,翁始忺然。王端毅公怒家居時,見子侄易鄰居為業,公呼而讓曰:「是世與我比居者,何忍令其遠去?」乃召之各還居,給以原券不問價。按昔趙清獻所居甚隘,子侄以厚貲易鄰居,公不樂曰:「此翁三世為鄰,忍棄之乎?」命亟還之,並其直不取。蘇長公買陽羨田,聞田主嫗泣而還券,事亦類此。

許襄毅公進,成化中以御史起復上京,惟乘馬。其配高夫人素病眩暈,不能御車,亦騎而從,竟不索轎。時仲子司徒誥方在繈褓,叔子少傅讚在妊,而司馬論則其季也。三子既皆登上卿,諸子姓列大夫牧守郎官者以十數人,皆推公之能讓福云。

方司徒公鈍,當分宜柄國時,寵賂滋章,天下士宦靡然顧化,公獨峻郤饋遺。其人或言此具薄俸,非取諸民者。公曰:「汝俸幾何?奈何推以遺我,汝不能其官,我不能為汝庇,遺我何為?」或復曲為詞曰:此書一帙耳。公又曰:「餘自入仕,所習惟一《大明律》,何暇讀他書,竟不受。」有郎差臨清者,諄諄誨之曰:「往聞薦紳過此者,必具豐餼華燕,今民窮極矣,如此皆膏脂,非爾我所籍以奉人面皮者。」召同鄉中士紳飲,序以齒列,不論官。座中常有進士以齒加於京堂上者,具嘗惡草,而情固款洽也。嘗訊諸進士曰:「汝輩幾人一寓,幾人一隸,大都所言皆前輩時事,時套若勿聞已。」

周中丞公延初第時,與其里中進士曾某同觀政刑部,共僦一寓,共賃一馬,更乘出入。一日公先入部,方回馬趨迎曾,曾未及至,而司寇公適早至,鳴鐸升座矣!司寇視班行,曾不在,詢其故,公前以實對。司寇公大詫曰:「今進士俱乘馬邪,亦大異矣!予觀政時,一僮攜冠服,徒步至司門,乃服之入也。今士風即至於此,為之三慨焉!」籲使司寇公睹今士習,慨又何如?

吳大宰公嶽守廬州,時中丞南明王公廷守蘇州,二公同年友也。一日以公務會於鎮江,吳折東征王公為金山之遊,載酒一瓶,米數合,肉斤許,蔬一束,於舟中。屏騶從趣王公同舟往,王公熱視其具笑曰:「兄昨折簡相征,具止是耶。」曰:「吾兩人自足用,多具何為?」比至命庖人即所載治具,相與論心盡歡,竟日而還。

黃憲副公卷解紱歸,春夏間驅家眾田作,而獨與其配操杵臼,炊釜作飲食,躬荷而饁之。嘗假農具鄰舍,鄰舍子欲舁送之。公曰:「假我具甚幸,奈何又妨汝務!」遂自肩之如田。公性故孤介悃樸,而甚好客。客至座已,徐起臨庖,服犢鼻衣治具,具無兼味。治畢,乃盥手更衣出,率以為常。耿先生一日偕元孚周進士候公,公歡甚,縱談名理,因及疆場時事。奮然有請纓之志,移日不輟。已有婢從屏間稟曰:烹雞熟矣,請割。時劇談方適,公曰少需。如是者三。而公談益劇,乃命婢曰:汝姑自割。既供饌出,胾肋狼籍,不為意也。先生退謂元孚曰:「吾與子今幸遊羲皇世矣!」相與嗟歎不置云。

廉淡[编辑]

王良為大司徒司直,在位恭儉,妻子不入官舍,布被瓦器。時司徒史鮑恢以事到東海,過候其家,而良妻布裙曳柴從田中歸。恢告曰:「我司徒史也,故來受書,欲見夫人。妻曰:「妾是也。」苦掾無書,恢乃下拜,歎息而還。

謝石奴請吳隱之為衛將軍主簿,隱之將嫁女,謝知其貧素,遣女必當率薄,乃令移廚帳肋其經營。使者至,方見婢牽犬賣之,此外蕭然無辦。後至自番禺,其妻劉氏齋沈香一片,隱之見之,投於潮亭之水。

謝大傅嘗造陸祖言,祖言都無供辦。兄子俶密為具餐,大傅既至,祖言所設茶果而已。俄而俶遂陳盛饌,珍羞畢具。客去,祖言大怒,貴數俶曰:「汝不能光益父叔,乃復穢我素業邪!」杖之四十。

范蜀公與溫公同遊嵩山,各攜茶以行,溫公以紙為貼,蜀公用小黑木合子盛之。溫公見之驚曰:「景仁乃有茶具。」蜀公聞其言,留合與寺僧而去。

李日知為刑部尚書,累乞骸骨,玄宗許之,日知初不謀於家。既得請歸即治行,妻驚曰:「產利空空,何辭之遽?」日知曰:「人亦何厭之有,若厭於心,無日而足也。」既罷不治田園,惟築台池,引賓客與娛樂而已。

范氏自文正公貴顯,以清苦儉約稱於世,子孫皆守其家法。忠宣正拜後,嘗留晁美叔同七著,美叔退謂人曰:「丞相變家風矣。」或問之,晁答曰:「鹽豉棋子上有肉兩簇,豈非變家風乎?」聞者大笑。

呂文穆公蒙正為丞相時,朝士有獻古鏡以求知者,言能照二百里。公曰:「我面不過碟子大,安用此為?」

王文正公旦居家,嘗有貨王帶者,弟以為甚佳,呈公命係之曰:「還見佳否?」弟乃曰:「係之安得自見?」公曰:「自負重而使觀者稱好,無乃勞乎?」亟還之。

孫之翰人嘗與一硯,直三十千。孫曰:「研有何異,而如此之價也?」客曰:「研以石潤為貴,此石嗬之則水流。」孫曰:「一日可得一擔水,才直三錢。」竟不受。

東坡謫齊安,日用不過百五十錢,每月朔取錢四千五百,計日分之。貯其餘以待賓客云。嘗與李公澤書云:口腹之欲,何窮之有?每加節儉,亦是惜福延壽之道。

仇大然守四明,雅愛一莫官。一日問及日用多少,曰:「早具少肉,晚菜羹。」大然駭曰:「某為太守,居官不敢食肉,祇是吃菜。公為小官,乃敢食肉,定非廉士。」自爾見疏。

歐陽永叔與其侄書云:「歐陽自江南歸順,累世蒙官祿。吾今又被榮顯,致汝等並列官品,當思報效。昨書中欲買朱砂,吾不少此物。汝於官下宜守廉,何得買官下物。吾在官除衣食外,不買一物,汝可觀此為戒也。」內翰蘇公題其後曰:「凡人勉強於外,何所不至,惟考之於私,乃見真偽。」

范文正公為吏部員外郎,出守時,有三婢。及官大曆二府以至於薨,凡十年,不增一人,亦未嘗易也。

張文節為相,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,所親或規之曰:「公今受俸不少,而自奉若此。公雖自信清約,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議,公宜少從眾。」公歎曰: 「吾今日之俸,雖舉家錦衣玉食,何患不能,顧人之常情,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,身豈能常存?一旦異於今日,家人習奢已久,不能頓儉,必致失所。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?」

李元衡儉說云:與其貪饕以招辱,不若儉而守廉;幹請以犯義,不若儉而全節;侵牟以聚仇,不若儉而養福;放肆而逐欲,不若儉而安性。

王荊公居鍾山日,與金華俞秀老過故人家飲。飲罷小憩水亭,顧水陸沙間有饌器數件,皆黃白物,意吏卒所竊。使人問之,乃小兒適聚於此食棗栗,盡棄之而去。荊公謂秀老曰:「士欲任大事閱富貴,如群兒作息乃可耳!」

軒輗為浙江按察使,四時一布袍,蔬食不厭。約諸僚三月出俸易肉一斤,故舊經過輒留飯,飯惟一肉,或至殺雞。皆驚異曰:軒廉使殺雞為客,太破費。天順間首用公為刑部尚書,請告陛辭。上問公曰:「昔浙江廉使考滿歸家僅二竹籠是汝乎?」公頓首謝。

山雲出鎮廣西,有鄭牢者老隸也,性鯁直敢言。公進之曰:「世謂為將者不計貪,我亦可貪否?」牢曰:「公初到如一新潔白袍,有一沾汙,如白袍點墨不可湔也。」公又曰:「人云士夷饋送,郤之則疑且忿奈何?」牢曰:「居官黷貨,則朝廷有重法,乃不畏朝廷,反畏蜜子邪?」公笑而納之,鎮廣西逾十年,廉操始終不渝。固不由牢,牢亦可尚云。

天台魯中丞穆登進士後,還鄉杜門讀書,絕跡謁請。嗣戒行還京,有司具腆贐贈之,固辭弗受。或曰:「行以贐禮也,奈何拒之?」魯公曰:「筮仕之始,未有分毫益於鄉里,而先厲之,忍乎?」嗣劉忠宣發解時,台司檄有司佐贐,公里中阻饑,懇辭之。心與魯公同,窮視其所不取,達可知已。挽近世俗子一離黌序,希覬有司,如責償夙負。識趣若此,世何賴焉!

憲副劉公仁宅,華容人,忠宣公父也。永樂初仕為瑞昌令,邑人嚴某令高安,同入覲,文定遣一價往間之,價還白公曰:「嚴丈富貴,雅稱官也。劉丈槁席布被,瓦盆煤灶,猶然窮人耳。」公心識之,劉與嚴皆公鄰邑人,且有連嚴賣劉,特先見,贄以幣,公麾之。劉嗣見,具茗一袋,蜜一缶耳,公嘉納。尋擢為御史,劉公為御史時,六七人共一馬,更迭出入。常與同僚約過除歲,各具一肉一蔬,或具肉二豆,酒一壺,同僚深訝其奢。公出所有,惟一枯魚而已。後升廣西憲副歸,囊惟七金云。正統閑文定以展墓歸裏,劉公時為御史在京。公還朝,過華容,便造焉,問忠宣曰:「汝父在否?」曰:「在道中未回。」曰:「汝母安在?」曰: 「適鄰家磨麵去。」乃起遍視家中所有,遂引忠宣詣寢室,見床上惟蒲席布被褥。喜曰:所操若是,可稱御史之職矣!

李文正公東陽,幼負俊才,藉有清譽。冬月不爐,披冊操觚不勝其栗,輒就日而暴之,日移亦移,其儉如此。張尚書邦奇公門人也,一日待坐,有興化守者,亦公門下士,以覲事至京,緘兩帕四扇,令從吏饋公。公曰:「扇以染翰固可,但多帕奈何?」吏頓首於庭,乃啟緘取扇,而歸其帕云。

劉忠宣公大夏戌肅州,行時故人贈遺悉謝絕,止受同年李文正一羊裘。至肅無資,諸司憚瑾,毋敢館穀,三學生徒輪食之。有總戎某,公所舉者,遺百金,公不受。參將某遣使致饋,敕其使不受亡返。公曰:「吾老惟一僕,日食不過數錢。若受此,僕竊之逃,不將隻身陷此邪?」尋同戌鍾尚書橐貲,果為僕竊而逃。人服公先識云。

於肅湣公謙被害時,籍其家無長物,惟上賜盔甲袍帶。未幾,代公尚書陳妝言敗,上曰:「於謙囊橐磬懸,汝言贓穢山積,賢否相去,奚啻天淵。」石亨害公者,從旁聽上言,低頭大慚。秦襄毅公紘被逮時,上命太監尚亨籍其家,止得黃絹一匹,故衣數事,亨還言公貧狀。上親閱其貲,嘉歎良久,立釋公。且賜鈔萬貫旌其廉。劉忠宣宣召時,戶侍劉宇覬柄用,泰陵鑒識其人曰:「宇小人也。」而宇故恨公不為己地。尋附瑾,得入政府,嗾瑾曰:「籍劉尚書家,可得幾萬金。」瑾因矯製逮公,屬官校羅某闞公貲產。羅至,廉知公貧,饋羅以酒器,固辭不受,惟索詩一律載之。夫貨賄未有悖入不悖出者,三公以籍沒益顯其廉,先識此耳!俾分宜輩早能識此,奚肯以身為溝壑,以家為外府,藏蠍囊虺,以自毒害其子孫哉。

胡公壽安,初任信陽,調獲鹿,永樂中任新繁。在官未嘗肉食。其子自徽來省,居一月烹二雞,胡怒曰:「吾居官二十餘年,嘗以奢侈為戒,猶恐弗能令終。爾如此不為吾累乎?」胡三宰大邑,不攜妻子之任。或誚之,胡笑曰:「吾輩讀聖賢書,論居官治民之法,孰不欲砥礪名節哉?及登仕路,以耳目玩好聲色之物,喪所守者多矣。矧婦人小子,尤易惑也,以是計之,故不欲妻子之為累耳。」

董損齋公成進士後,以差過岳州,時劉忠宣公宅憂在裏,造竭焉,忠宣留之飯,飯麥糈,饌惟糟蝦,無他具。公因感省,終生持雅操云:噫嘻!賢哲之相與以有成也,豈在情好周洽,語意懇款哉?雖然亦存乎人耳,昔胡紘嗛晦庵無隻雞鬥酒之共,而釀成禁學之禍。董公顧以是感奮勵修,其識豈不遠哉?

德器[编辑]

丙吉為相,寬大好禮讓,椽吏有嗜酒者,嘗從吉出,醉嘔車上。西曹主吏白欲斥之,吉曰:「以醉飽之失去士,使此人將復何所容?」西曹第忍之,此不過汙丞相茵耳。

沈麟士嘗行路,鄰人認其所著屐。麟士曰,是卿屐邪,即跣而反,鄰人得屐,送前者還之。麟士曰:「非卿屐邪。」笑而受之。

張士簡嗜酒疏脫,於家務尤所忘懷。在新安時,遣家僮載米三千斛還吳,耗失大半。士簡問其故答曰:「雀鼠耗也。」士簡笑曰:「壯哉雀鼠!」不復問。

唐裴行儉嘗賜馬及璽鞍,令史私馳馬。馬蹶鞍壞,懼而逃,行儉招還之,不加罪。初平都支遮匐獲環寶不貲,蕃酋將士願觀之,行儉因宴遍出示坐者,有瑪瑙盤,廣二尺,文彩粲然,軍吏趨跌,盤碎惶怖,叩頭流血。行儉笑曰:「爾非故也,何至是?」色不少吝。

柳公權善書,公卿贈遺钜萬,多為主藏豎所竊。別貯杯盂一笥,緘滕如故,其器皆亡。訊之,乃曰不測其故。公權笑曰:銀杯羽化,不復致詰。

李文靖公沆字大初,秉鈞曰:「有狂生叩馬獻書,歷詆其失。」公遜謝曰:「俟歸家,當自詳審。」狂生遂發訕怒,隨公馬後,肆言曰:「居大位不能安濟天下,又不能引退,久妨賢路,寧不愧於心乎?」公但於馬上踧踖再三曰:「屢求退,主上未賜允。終無忤。」

張文定公齊賢,為江西轉運使。一日家宴,一奴竊銀器數事於懷,公自簾下熟視不問。後為宰相,名下廝役,皆得班行,此奴競不沾祿。奴乘間請曰:「相公獨遺某,何也?」公憫然語曰:「爾憶江南盜銀器數事乎?我懷之三十年,不以告人。今備位宰相,安敢以盜賊薦耶?與爾錢三百千,可自擇所安。既已發汝平昔,當有愧於吾。不足復留也。」奴震駭泣,拜謝而去。

王文正公旦,局量寬厚,未嘗見其怒,家人欲試之,以少埃墨投羹中,公唯啖飯曰:「我偶不喜肉。」一日,又墨其飯,公又曰:「吾今日不喜飯,可具粥。」其子弟於公曰:「庖肉為饗人所私食,不飽,乞治之。」公曰:「汝輩人料肉幾何?」曰盡一斤固當飽,今其半為饗人所瘦。公曰:「此後人料一斤半可耳。」其不發人過,類此。

韓魏公帥定武時,夜令侍兵持燭作書。燭及公須,須燃,公以袖摩之,作書如故。少頃回顧,已更他兵。公恐主吏鞭之,亟呼曰:「毋更渠,今固當辨此。」

彭思永,吉州人,始就舉時,貧無餘貲,獨持數金釧。棲旅舍中,同舉者過之,出釧相示。客有私其一於袖者,公知不言。眾皆驚求之,公曰:「數至此耳。」將去,袖釧者揖而釧墜,眾始稱服。

王大尉薦寇萊公為相,寇公數短大尉於上前,而大尉專稱其長。上一日謂大尉曰:「卿雖稱其美,彼專談卿惡。」大尉曰:「理固當然,臣在相位久,政事闕失必多。準對陛下無所隱,益見其忠直。此臣所以重準也。」上由是益賢大尉。

真宗出喜雨詩示二府,王文正公袖歸,諭同列曰:「上詩有一誤字。」王欽若曰:「此亦無害。」欽若退,密奏之。翌日,上怒謂公曰:「昨日詩有誤字,何不奏來?」公再拜謝。樞密馬知節,具以實奏。又曰王且略不辨,真宰相器也。上顧公笑。

蘇文忠公云慶曆中,有李京者為小官,吳鼎臣在侍從,二人相與通家。一日,京薦其友人於鼎臣,鼎臣即繳其書奏之。京坐貶官未行,京妻謁鼎臣妻取別,鼎臣妻漸不出,京妻立廳事,召鼎臣幹僕語之曰:「我來欲求一別,且乃公嘗有數帖與吾夫禱私事,恐汝家終以為疑,索火焚之而去。」

韓魏公謂小人不可求遠,三家村中亦有一家,當求處之之理,知其為小人,處之更不可校。如校之則自小矣。人有非毀,但當反已是不是,已是則在我,而罪在彼。焉用計其如何?

富鄭公致政歸西都,嘗跨驢出郊,逢水南巡撿。蓋中官也,威儀嗬引甚盛。前卒嗬騎者下,公舉鞭促驢。卒聲愈厲,又唱言不肯下請官位,公舉鞭稱名曰弼弼,卒不曉所謂,白其將曰:「前有一人騎驢衝節,請官位不得,口稱弼弼。」將方悟曰:「乃相公也!」下馬伏謁道左,公舉鞭去。

楊鐵崖避地松江,嘗有一貴遊子,即破產,流落海上,數踵先生門。一日竟持先生所購倪雲林畫去,左右欲發之。先生曰:「吾哀其困,使往見一達官,以書畫為介耳。非盜也。」其務掩人過如此。

耶律楚材與咸得卜有舊,咸得卜譖於宗王曰:「耶律多用親舊,疑有二心,合奏殺之。」宗王遣使以聞,大宗察其誣,責使者罪遣之,屬有訟咸得卜不法者,大宗命楚材鞫之。奏曰:「此人倨傲易招謗。今將有事南方,他日治之未晚也。」帝私謂侍臣曰:「楚材寬厚長者,汝曹固當效之。」

夏忠靖公群吉冬出使,至館晨發,命館人烘襪,誤燒其一,館人懼不敢告,索襪甚急,左右請罪。公笑曰:「何不早白?」並素之而行。館人感泣。在戶部時,吏汙精微文書,驚懼肉袒以候。公曰:「汝何預焉。」吏猶懼莫測,明日朝畢,入便殿請罪云:「臣不謹,筆汙精微文書。」

宣德中魯穆為福建簽事,獨持風采,不畏強禦。時楊文敏公執政,家人有犯者,亦不少貸。文敏以為賢,特薦為僉都御史。正統初,范理為江陵知縣,楊文定公之子上京師,沿途官司供奉甚恭,理獨不為禮。文定嘿識之,即薦升德安府知府。劉莊襄公天和任三邊總製時,差健卒取其孫暨一孤侄至華州,其僕夫偶箠門役,州守怒封鎖其門,即薪米不供。二孤饑甚,踰垣竊出,乞食於素所知交家。微行去,比抵公所,泣訴其事。嗣州守以事謁製府,家眾豉足側窺,計公必督過州守。乃公故禮遇之,後復特薦其賢能於朝。三公以國家為念,不計其私,有古大臣風。吾儕誦法孔孟,將以究安民之術。一旦躋膴仕,惟悅牧民者之曲意徇我,骫法庇我,而於民瘼若蔑聞者,則自負所學亦甚矣!

楊文懿公守陳,以洗馬乞假覲省,行次一驛,其丞不知其為何官。公與之坐而抗禮,卒然問曰:公職洗馬,日洗幾馬?公漫應勤則多洗,懶則少洗。俄而報一御史且至,丞乃促令讓上舍處之。公曰:「此固宜。然待其至而讓未晚。」比御史至,則公門人也。殷而起居。丞乃蒲伏階下,百狀乞憐。公卒亦不較。

魏文靖公驥官吏部侍郎,奉命往南都。時官舍止攜一蒼頭,乃舉曆年所積俸貲,召同鄉子官刑曹郎者付之。其人請封鑰。公怫然曰:「後生何待先輩薄乎?」其人不敢復言。時郎有子婿從官舍,如其輕重款識,以偽銀易之。比公竣事歸,出前銀令工碎之,則偽也。工私於蒼頭曰:「昔有某官舍人,嘗為此物,出予手,將無是乎。」蒼頭以告,公戒之曰:「慎無泄,彼將不安矣。」已刑曹郎出守辰州,其事稍露。及入覲,攜其俸入盡數以償。公駭曰:「誤矣,奈何以不明之跡加人乎?予銀具在,未有以偽易者。迄不受。

王莊毅公竑開府淮揚時,清河衛指揮單姓者行不檢,公嘗折抑之,尋公遭論免官。歸過清河,單祗候於江滸,具餼致殷勤。公嘉其誠款,擇受數缶,以為醯醬也,比發之,則皆糞穢。已復有言者表公忠節,一命下還官,指揮乃逃遁,詐為死,家人故發喪以愚里人。有仇家蹤跡其所在,執而訟之於公,竟平其訟而遣之。

大宰屠襄惠公濟,部堂燕居,令辦事官捧研。時公新衣白綾甚澤,其人誤傾研汁,狼籍公衣,頓顙請罪。公曰:「去去,此與韓魏公不責碎盞吏同襟度矣。」鄉有柴姓者假稱屠公子,沿途騷動,人以聞於公,公但呼而戒之曰:「汝為吾子,置汝父何地邪?法有明禁,自令慎無復為此。」其人頓首而退。

吉水羅公循會試時,身故貧,一日,亡其囊中罽褐,同舍生內不自安,物色其人。紿公訪之,比入坐,故探其囊出褐示公曰:是不類君家物邪。又持褐端手識相辨。公趨出向其人曰:「物固相類,彼醉語耳。」同舍生歸,誚公奈何失褐不認。公曰:「不然,吾失褐不甚損,彼張惡名尚得為士人邪。」生遜謝不及。

方正[编辑]

晉宣王以常林鄉邑耆德,每為之拜,或謂林曰:「司馬公貴重,君宜止之。」林曰:「司馬公自欲敦長幼之序,為後生之法,非吾所製也。」言者踧踖而退。

范縝著《神滅論》,蕭子良使王融謂曰:「神滅既自非理,而卿堅執之。以卿才美,何患不至中書郎?而故乖剌為此。」縝大笑曰:「使范縝賣論取官,已至令僕矣,何但中書郎邪?」

蕭引為建康令時,宦者李善度蔡脫兒多所請托,引不許,或諫曰:「李蔡之權,在位皆憚,亦宜少為身計。」引曰:「吾之立身自有本末,安能為李蔡致曲,就令不平,不過免職爾。」

韋澳兄溫,與中丞高元裕友善,溫請用澳為御史。一日謂澳曰:「高公持憲綱,欲與汝相面,必得御史。」澳不答。溫曰:「高君端士不可輕。」澳曰:「然,恐無呈身御史。」竟不詣元裕之門。

傅公欽之為吏部侍郎,聞陳無已遊京,欲與相見。先以問秦觀,觀曰:「師道非持剌伺候乎公卿之門者。」公曰:「非所望也,吾將見之,子能介於陳君乎?」公知其貧甚,懷金相饋。及聽其議論,竟不敢以此出口。

傅忠肅公察未廷試,蔡京輔政,賣弄威權,脅製中外。且陽示含容,誘以附己,堅欲以女妻公。遣其子與術士數輩踵視公,又托其姻與公相見不從。識者謂公年少有氣識,未易量也。京銜之。

楊忠襄公邦義少處郡庠,足不涉茶房酒肆。同舍欲壞其守,拉之出飲,托言朋舊家,實娼館也。公初不疑,酒數行,娼豔汝而出,公愕然趨歸。取其衣焚之,流涕自責。

元迎帝師至京,有旨令朝臣一品以下郊迎。大臣俯伏進觴,帝師不為動。孛術魯翀時為國子祭酒,舉觴立進曰:「帝師釋迦之徒,天下僧人師也。餘孔子之徒,天下儒人師也。請各不為禮。」帝師笑而起,舉觴卒飲,眾為之栗然。

魏文靖公驥直道自持,正統初任吏部侍郎,時王振怙寵,每出雖部堂尊宮亦斂興回避。魏一日相遇於崇文門,不為避,王銜之,譖於內。一日,上御便殿,召驥訊以近有何事,公慷慨言故,且曰:「臣備位六卿,臣不足惜,朝廷名器可惜耳。」上溫旨慰之。又布政使陳公選,成化中任河南按察使,持憲公廉,不畏強禦。時汪直司西廠,訁冏事差往河南,藩臬悚息郊迎,公不為禮。俟其至,盛服自公署中道而入。直不能堪,詰責之。公即密疏其專擅,疏入留中。直歸,上問河南好官為誰,直以選對。上出疏示之,二公風節相似,至於所以培植愛護之,則祖宗之恩至矣。

胡東洲提學兩浙時,有士某者不率教,懲以夏楚。明年其人狀元及第,東洲以逑職至京師,其人設席款之,以古器行酒,指曰:「此寶也,恨俗眼不識耳。」蓋譏公不知已云。公曰:「以老夫觀之,似脆薄易綻,終不若金玉之器。」其人深悔失言。

鄒立齊公智,年十六發解蜀省,迎宴日,閭巷睹者籍籍歎羨。公馬上古絕句云:「龍泉山下一書生,偶占三巴第一名。世上許多難了事,市兒何用喜相驚。」比上春宮時,里中朝貴謂曰:「子見某省解元乎?與子相若也。」公意其為同志,亟訪之,其人忽問曰:「子省榜首坊金,視眾舉子增幾何?」公大恚,即拂衣起,不答而出。籲,燕雀安知鴻鵠誌也!公既第,選館中秋,應詔陳言,論進君子退小人,大忤權貴,謫石城吏目。年雖不永,未競所誌,其閎議偉節,到今燁然烈矣。

何學憲公景明,授中書舍人,奉敬皇帝哀詔下雲南,遠方君長及中貴人咸贈遺犀象珍貝,謝弗受。後逆瑾用事,上書諸大臣,言宜自振立以抑瑾權。不用,謝病歸。瑾敗復官,其友李夢陽被誣,眾多媒孽其短,莫肯為直者。公獨上書爭之,訟得辨。乾清宮災,上書陳時政,極言義子不當蓄,宦官不當寵,疏留中不下,人為寒心。時錢寧欲交公,持古畫求題,謝曰:「此名畫不可汙。」卒不許。師禦客死京邸,中人寥鵬贈之棺,公叱郤之。遂自出金為賻。

待詔文公徵明,以行誼文翰重一時,諸造請戶外屨常滿。然先生所與從請,獨書生故人。子屬為姻黨而窘者,雖強之竟日不倦。其他即郡圍守相連車騎,富商賈人,珍寶填溢於裏門外,不能博先生一赫虒。而先生所最慎者藩邸,其所絕不肯還往者中貴人。曰:「此國家法也。前是周王以古鼎古鏡,徽王以金寶瓶,他珍貨直數百鎰贄。」使者曰:「王無所求於先生,慕先生耳。盍為一啟封?」先生遜謝曰:「王賜也,啟之而後辭不恭。」竟弗啟。

昔祭酒陳公敬宗,王振慕其名,因巡撫周公求見。公曰:「某忝為人師,而求謁中貴,他日無以見諸生。周乃謂振曰:「陳祭酒書法極高,以求書為名,先之禮幣,彼將謁謝矣。」振然之,乃遺彩緞羊酒,求書程子四箴,敬宗為走筆書之,而反其禮幣,竟不往見。以此故為祭酒十八年不遷。

吏部尚書翱為英皇所任信,仲孫以蔭入監。秋試持有司印卷白公,公曰:「汝有階得仕,何必強所不能,以幸冀非分邪。」裂卷火之。公一女嫁為畿輔某官妻,公夫人甚愛女,每迎之,婿固不遣。恚曰:「而翁掌銓,遷我京職。則汝朝夕侍母矣。」夫人一夕置酒白公,公大怒,取案上器擊傷夫人。出駕而宿於朝房,數旬乃還第。婿竟不調。

董大參公樸家居,適按楚直指使者,公門人也。其秋主監臨,先時密封所擬經旨寄公,公發書覽而火之,竟不以示子。子故績學者,後亦卒中式,是為三泉公。三泉公為蜀西充令,時以公務至京,有三新進士候之邸。公胥令侍坐,首戒之曰:「慎勿輕買田,吾舉人時甚為此累。」子謹識之。嗣升蓬州守,宦十數年許,僅一青布袍,一革靴赴任。時諸子請曰:「平生誌節,兒輩能諒。一切生事,不敢少覬。第大人年高,蜀中多美材,後事可為計也。」公曰唯。既致政,諸子迎之,閑請於公曰:「往者兒請命為後事計者如何?」公曰:「吾聞之人云,杉不如柏也。」子曰:「今所具者柏耶。」公筦爾曰:「吳茲載有柏子在,種之可爾。」

吳司空公延舉,筮仕順德,有權璫市葛於縣。公用其值買二疋送之曰:「奉此為式,如不可即還金。且葛雷產也。」璫怒取金去。蓋舊市貢物,率令民自辦而還原金。公獨不從,督府檄公為權璫修廟,且召見款語之,公對曰:「守土官非奉舊例新恩,一夫不敢役,銖金不敢用。」遂辭出。嗣又以事忤逆瑾,被逮荷較校九日,死而復蘇。

蔣司空公瑤為揚州太守,會武廟南巡,諸省騷動,凡乘輿供禦,及宦寺宮妾,親軍賂遺,莫可貲算。公曰:「備亦罪,不備亦罪。備則患及於民,不備則患止於身。」乃僅鳩供應之具,不復橫斂以為媚悅。自衣青布袍,束黃金帶,奔走周旋,權幸江彬輩橫加折辱不為動。一日,上捕得大鯉,謀所鬻者。左右正欲中公,曰莫如揚州知府宜。上乃呼而屬之,公歸括女衣並首飾數事,蒲伏而進曰:「魚有值矣,他無所取。惟妻女衣裝在焉,臣死罪,臣死罪!」上熟睨之曰:「汝真酸子邪,吾無須於此。」其亟持以歸,魚亦不取值矣。由是清節動天下,歷仕至工部尚書。自首懸輿,卒無改於羔羊之節。士論韙之。

證學[编辑]

湯曰:「學聖王之道者,譬其如日,靜居而獨思,譬其若火。夫舍學聖之道,而靜居獨思,譬其若去日之明於廷,而就火之光於室也,可以小見而不可以大知。是故明君貴尚學道,而賤下獨思也。

昔者晉君之問於師曠也,曰:「吾年七十而欲好學,得無既老而有所不可乎。」師曠曰:「胡而不秉燭。」晉君怒,以為其戲之也。師曠進曰:「臣聞少而學如日出之陽,壯而學如日中之光,老而學如秉燭之明,秉燭者賢於暗行矣。」於是平公悅,以其所禦觴觴師曠。

東郭子出吳興,見有膝行泥中,而以手左右去草者,召而問之曰:「此芸田乎?」曰然。曰:「吾邑之芸,以鐵為器,而木柄之,俯其身以蕩撼於苗中。未嘗若是難也!」曰:「州亦有之,沙田草易除,用之宜。泥田根難拔,必若是者三至焉。山谿之田寒,必若是者五至焉。若稍弛之,草侵吾苗矣!」噫,質美者易於渾化,猶沙田之草也,次則泥田矣,次則山谿之寒田矣。芸之而弗息,草未有不拔,而苗未有不秀且實者。

陽明王先生筮仕刑曹,適輪提牢,睹諸吏豢豕,惻然恚曰:「夫囚以罪係者,猶然飯之,此朝廷好生浩蕩恩也。若曹乃取以豢豕,是率獸食人食矣。」群吏讀曰:「相沿例也,亦堂卿所知。」先生曰:「豈有是哉。」遂令屠豕,分給諸囚,到今不復豢豕云。後同里有官刑部,語及其事者,先生顰蹙曰:「此予少年不學,茲聞之尚有餘慚,子乃以為美談邪?」其人未達曰:「上宣朝廷之德惠,下軫囹圄之罪,人本至德事也,先生顧深悔之,以為罪過何也?」先生復蹙然曰:「當日憑一時意見,揭揭然為此置堂卿於何地邪?隻此便不仁矣。」

陽明先生家居時,里人有求鬻其產者,先生辭卻。已一日先生偕諸門第遊山,偶經其處,見風景佳勝,衷默悔前之誤郤也。忽惕然內訟曰:「是何心哉?有貪心便無恕心矣!」且悔且訟,兩念交戰膺中,行里許始化,徐以告從行諸弟曰:「克己之難如此云。」

黃岡郭孝廉慶,挈其徒吳良吉往越中謁陽明先生。將抵越郭,一夕呼吳生語曰:「吾夜來自省,胞中尚有俗念。如許如此夾雜心,安能領受先生教邪?」拊心痛自刻責不已,徐質吳生曰:「子時自省如何?」吳對曰:「此來一誌惟求教益,更何俗念?」昕夕爭論不合。既至郭,趣吳以前論辯語往質正。先生時燕居樓上食饘,聆吳生語已,不答。第目攝而指示之曰:「子視此盂中下便能盛此饘,此幾下便能載此盂,此樓下便能載此幾,地又下便能載此樓。人貴能下,下乃大。」語已,更目攝吳生者再,竟無他語。吳生退就舍,郭問先生何言,吳生哽咽不能應,第潸然涕數行下云。先生之爐錘人,也不在言論辯析,而在神情衡宇間。即於吳生可類知已。

有士紳官司理者,恨為職業所縈,無暇為學。陽明先生曰:凡學官先事離事為學,非吾格致旨。即以聽訟言,如因其應對無狀而作惡,因其言語圓轉而生喜,因其屬托而加憎,因其請求而曲從,或以劇而怠,或以浸譖而淆,皆私蔽也。惟良知自知之,細自省克,不少偏枉,方是致知格物也。若離事為學,郤是著空。

黃樂村、何善山親受陽明之學者,念庵先生赴南宮坿其舟,嚴事之以相資切。先生時兢兢步趨,不踰繩矩,心疑二孝廉言動舉止若無異於人者。一日有友來與二孝廉商學,何孝廉慨曰:「近世號名講學者,綜其微衷,皆生人心耳。」先生側聆之,戄然自省。自是學益近襄,篤信陽明良知之旨。

涇野呂先生,故與鄒文莊同官。先生尊崇朱學,文莊承服師傳,每晤必辨。若聚訟然,跡亦甚迕,乃先生與文莊交情不啻同胞,初未嘗以議論異同少生閑閡。或曰:二先生意見雖殊,其志行同矣。若武功康廷撰豪邁任放人也。而先生平生清約如寒畯,即嚬笑不苟者,乃亦與之厚善,更不以行己清濁少生分別。又聞先生之官南都也,與霍文敏同僚,文敏故與夏貴溪交惡,先生時時規勸。而文敏疑公黨貴溪,中啣之,既貴溪柄國,欲汲引先生,而先生時時於貴溪前揄揚文敏,卒致貴溪疑惑,罷免無悔。今人意見相左則衷起戈鋋。格調稍殊則眼分青白,記短則兼折其長,貶過則並伐其善。而猶曰:「吾悟本來無物,然耶否耶。」

耿楚侗先生官南都,有士人為惡僧侮辱,以告先生,白所司治之。其僧逋,先生意第迸逐不令復係籍本寺,士人未釋然,必欲捕而枷之。先生曉之曰:「人謂子亦有聞矣,良知何廣大也,奈何著一破賴和尚往來其中哉?」士人退語人曰:「懲治和尚,非良知耶。」或以告先生曰:「小子此言,即令文成復,起何能易也!乃餘其難其慎若此。胞中蓋三轉矣。其一謂誌學者,即應犯不較逆不難,不然落鄉人臼矣,遮莫不是名誼心耶?又謂法司用刑,自有條格,如此類法不應枷,此則是格式心也。又聞此僧凶惡,慮有意外之虞,不肯為己甚,此又是利害心也。餘之良知乃轉折如匕,嗣薑宗伯庇所厚善者處之少平,大騰物議,又承恩寺有僧為禮部枷之而死,竟成大訟。」先生聞之,謂李士龍曰:「餘前三轉折良知,不更妙耶?」

羅近溪先生偕白下諸同志遊大中橋,睹諸往來者無慮千百萬計。近溪因指示諸同志曰:「試觀此千百萬人者,同此步趨,同此往來。細細觀之,人人一步一趨,無少差失,個個分分明明,未見確撞。性體如此廣大,又如此精微,可默識矣。」一友咈曰:「否否,此情識也,如此論性,相隔遠矣。」友述以問耿先生,先生曰:「否否,謂此指示者非性別求性體,此為楞嚴轉,非能轉楞嚴者。內典亦云:離識歸寂,譬忘己之首而別求首領矣。曰:識至此已乎?曰:實識到此,便自欲罷不能,安肯歇手?雖然亡者東走,追者亦東走,走者同而所以走則異也。即茲來往橋上者,或訪友親師,或貿遷交易,或傍花隨柳,或至淫蕩邪僻者,亦謾謂一切皆是,混然無別,此則默識之未真也。學先辨乎此矣,辨此而後可與論孔孟血脈,孔孟路徑也。若以近溪此示為情識,而別求所謂無上妙理,是舍時行物生以言天外,視聽言動以求仁,非吾孔子一貫之指矣。


卷二[编辑]

敘倫[编辑]

晉文公與楚戰,至黃鳳之陵,履係解,因自結之。左右曰:不可以使人乎?公曰:「吾聞上君之所與居,皆其所畏也。中君之所與居,皆其所愛也。下君之所與居,皆其所侮也。寡人雖不肖,先君之人皆在,是以難之也。」

任登為中牟令,上計言於襄子曰:「中牟有士曰瞻胥,已請見之。」襄子見而以為中大夫。相國曰:「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,為中大夫若此其易也,非晉國之故。」襄子曰:「吾舉登也,已耳而目之矣。登所舉也,吾又耳而目之,是耳目人終無已也。」遂不復問,而以為中大夫。

列精子高聽行乎齊湣王,會朝雨祛步堂下,謂其侍者曰:「我何若?」侍者曰:「公姣且麗。」列精子高因步而窺於井,粲然惡丈夫之狀也。喟然歎曰:「侍者為吾聽行於齊王也,夫何阿哉!又況於所聽行乎萬乘之主,人之阿亦甚矣。而無所鏡,其殘亡無日矣。」

曾子從仲尼在楚而心動,辭歸問母,母曰:「思爾齧指。」孔子曰:「參之孝,精感萬里。」

浙之長興里人某,事母有至性。其舊業俱以養母,故至衰落。其從父一日飲諸姻,呼孝子侍。淵多豪貴人,饌具腆甚。孝子時時左右盼,伺賓所不顧,急摘諸甘脆裹納袖中,紙盡袖盈盈矣。酒酣,主人出金卮酒貴客,貴客不勝酒。卮置樓簷間,覆以瓦,先間歸。俄侍者報亡其卮,眾客約曰:「請急扃戶,令人袒撿之,必得乃已。」孝子兩手捫袖中。至羞澀也。倉卒不得計,即謬曰:「由我。無何貴客憶前卮。」乃折簡主人,語以其故。主人如言撿之得,爭呼孝子至。孝子猶謬對如初,從父曰:「癡兒,吾業已得卮矣,顧若何苦自誑負不韙名。」孝子始吐實,淚淋漓下曰:「某苦不能勉奉母氏懽,而兒女態若此,比諸貴客在,設令把我袖將大詬我,且重為叔父羞,故寧爾爾。」從父大感悟,乃召前上客,遍語之曰:「是子如是如是,吾終不忍使孝子無以為悅,分其產,令得終奉母焉。」

吳門有貴人月夜道橋上者,聆其下有歌唱聲,下覷之則丐子也,坐一老嫗,塊上以所丐得酒捧缶而跪進焉,唱蓋以侑云。貴人訝詰之,丐子驚嘻。儂寠人,聊為阿母懽。貴人嗟歎良久歸。明日轉相傳語稱異。後時時窺之,見所娛其母者多類是。自是諸貴人每宴,輒置豆間曰,以待孝丐兒也。吳下至今口其事云。

裴叔則營新宅甚麗,當移住。與兄共遊,床帳儼然,軒欞疏朗。兄心甚欲之,而口不言。叔則心知其意,便推使兄住。

王魏公有弟傲不可訓,一日逼冬至祀家廟,列百壺於堂,弟皆擊破之,家人惶駭,公自外入,見酒流滿路不可行,無一言,但攝衣步入。其後弟忽感悟為善。

江州朱原虛有二弟在髫年,而父母死,原虛匿父所遺綾錦十餘篋,逐二弟居外。一日鄰人下神,原虛適在坐,神以詩諷之云:何處西風夜卷霜,雁行中斷各悲涼。吳綾越錦成私篋,不及薑家布被香。原虛惶恐,召二弟歸為娶婦,督之業儒。後二弟俱登科典州郡事,事原虛如父。

劉撰嘉性孝友,父早喪,有族兄當補伍紫荊關,賂縣吏移補其兄獻嘉,撰嘉詣縣請行,獻嘉曰:「弟孱弱不可令獨往。」屬中子養母,與俱至關,會北虜犯邊,兄弟被虜。撰嘉向虜哭曰:「兄聾啞無為,盍舍之執我。」虜舍獻嘉,已而撰嘉亦脫歸。投詩主帥,憫釋之,偕其兄南還。母方病,猶及起居床下,逾日卒。人以為孝感,晚節事兄情好益篤。

梁鴻字伯鸞,扶風平陵人,家貧尚節介,勢家多欲女之,鴻並不娶。同縣孟氏有女肥醜而黑,力舉石臼,擇對不嫁。父母問其故,女曰:「欲得賢如梁伯鸞者。」鴻聞而聘之,婦以裝飾入門,七日而鴻不答,妻跪床下請曰:「竊聞夫子高義,簡斥數婦,妾亦偃蹇數夫。今而見擇,敢不請罪。」鴻曰:「吾欲裘褐之人,可與俱隱深山者,今衣綺縞,傅粉墨,豈鴻所願哉?」妻曰:「以觀夫子之志耳!」乃更為椎髻,著布衣,操作而前。鴻大喜曰:「此真梁鴻妻也。」居有頃,妻曰:「常聞夫子欲隱居避患,今何為默默,無乃欲低頭就之乎?」鴻曰諾,乃入霸陵山中,以耕織為業,詠詩彈琴以自娛。至吳依皋伯通居廡下,為人賃舂。妻具食舉案齊眉,伯通異之曰:「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,非凡人也。」乃舍之於家,及卒,為求葬地於要離塚傍,妻子歸扶風。

命婦者,晏子僕御之妻也。晏子出,其夫為禦,意氣洋洋,甚自得也。既歸,其妻請去曰:「晏子長不滿六尺,身相齊國,名顯諸侯,吾觀其志,恂恂自下,思念深矣。子身長八尺,為人僕御,意洋洋若自足者。妾是以去也。」其夫愧謝,請自改。妻喜曰:「是懷晏子之智,而加以八尺之長也。」於是其夫深自責。學道謙遜,常若不足。晏子問其故,升諸景公,以為大夫,表其妻為命婦。

李泌兒時,張曲江公嘗引至臥內。公與嚴挺之蕭誠善,嚴惡蕭佞,勸公絕之。公獨念嚴大苦勁,不若蕭軟美可喜,方命左右召蕭。泌在旁率爾曰:「公起布衣,以直道至宰相,顧喜軟美者乎。」九齡改容驚謝,因呼小友。

王丞相主文柄欲以白敏中為狀元。病其人與賀拔惎為友,密令親知通意。俾敏中與惎絕,敏中許之。既而惎果造門,左右紿以敏中他適,惎遲留不言而去。俄敏中跳出,呼左右召惎,悉以實告。且曰:「一第何門不可致,奈何輕負至交。」相與歡醉而寢。前人來見之,具言於丞相。丞相曰:「我比隻得白敏中,今當更取賀拔惎。」

吳司空廷舉,平生篤友誼,見良士身下之。在大學兄事羅玘,玘病痢,會僕死,公為煮粥。負之如廁,一晝夜十數返。玘病瘥,同登進士。語人曰:玘四十前生我者父母,四十後獻臣生我也。

家閑[编辑]

萬石君歸老於家,子孫為小吏來歸謁,萬石君必朝服見之。有過失不誚讓,為便坐對案不食,諸子相責,肉袒謝罪,改之乃許。少子慶為內史,常醉歸,入外門不下車。萬石君聞之不食,慶恐,肉袒謝罪不許。舉宗及兄建肉袒,萬石君讓曰:「內史貴人,入鄉閭里中。」長老皆走匿,而內史坐車中自如,固當乃謝罷慶,慶及諸子入裏門,趨至家。

柳世隆安貧守分,張緒問曰:「觀君舉措,當以清名遺子孫。」答曰:「一身之外,亦復何須,子孫不才,將為爭府。遺其財也,不如一經。」

河東節度使柳公綽,家中門東有小齋,每平旦出至小齋,諸子仲郢皆束帶晨省於中門之北。令子弟執經史,躬讀一過,乃講議居官治家之法,人定然後歸寢。諸子復昏定於中門之北。遇饑歲,則諸子皆蔬食,曰:「昔吾兄弟侍先君為丹州刺史,以學業未成,不聽食肉,吾不敢忘也。」公綽妻韓氏,相國休之曾孫,常粉苦參黃連熊膽和為丸,賜諸子夜學含之,以資勤苦。其後仲郢以禮自守,出內齋未嘗不束帶。三為大鎮,無良馬,衣不熏香。公退必讀書,手不釋卷。柳比嘗戒其子弟曰:「凡門第高,可畏不可恃。立身行己事有失,得罪重於他人,無以見先人於地下。」

陳堯谘精於弧矢,守荊南。其母馮氏問曰:「汝典藩有何異政?」谘曰:「荊州孔道,客以堯谘善射,無不歎服。」母曰:「汝父教汝以忠孝輔國家,今不務異政善化,而專卒伍一夫之技耶!」以杖擊之,金魚墜地。古今語父子之盛者,必推蜀陳氏。自文惠公既登將相,兩兄弟亦為大官。而其父秦公是時尚無恙,每秦公與客坐,則文惠公兄弟左右侍立。坐客踖不安求去,秦公笑曰:「此兒子輩爾。」

韓忠憲公憶,教子嚴肅,知亳州。次子為西京通判,謁告省觀,公喜,置酒召僚屬,俾諸子坐於隅。忽謂二郎:「吾聞西京有疑獄奏獻者,其詳云何?」舍人思之未得,遂索杖大詬曰:「汝食朝廷厚祿,倅貳一府。事無巨細,皆當究心,大辟奏案,尚不能記,則細務不舉可知。」必欲撻之,眾賓力解方已。

程大中公晌,性寬而斷,中外相待如賓。夫人謙順自牧,雖小事必稟而行。治家有法,不喜笞撲奴婢,諸子或加嗬責,必戒之曰:「貴賤雖殊,人則一也。」公或有所怒,必為之寬釋。唯諸子有過則不掩也。曰:「子之所以不肖,以母蔽其過而父不知耳。」

呂榮公希哲,父申國公居家,簡重寡默,不以事物經心。母申國夫人,性嚴有法。甫十歲,祁寒暑雨侍立,不命之坐不敢坐,日必冠帶以見長者。雖甚熱,在父母之前不得去巾襪縛袴。出入無得入茶房酒肆。市巷之語,鄭衛之音未嘗一經於耳。非聖之書,非禮之色,未嘗一接於目。

竇儀為尚書,弟儼侃偁僖皆繼登科。儀性嚴重,家法整肅,每對賓客,則二侍郎,三起居,四參政,五補闕,皆侍立焉。

王文正公且,晚年官尊,每家人拜賀,立令止之。因語其弟曰:「遭遇如此,愈增憂懼,何可賀?」每有賜祿,見家人置於庭,乃瞑目歎曰:「生民膏血,安用許多?」每見家人服飾,即瞑目曰:「吾門素風,一至如此。」故家人有一衣稍華,必於庫中易之,不敢令公見。

范文正公仲淹既貴,常以儉約訓人,戒諸子曰:「吾貧時與汝母養吾親,汝母躲執爨,吾親甘旨,未嘗充也。今而得厚祿,欲以養親,親不在矣。汝母又已早世,吾所最恨者,忍令若曹享富貴之祿耶。」子純仁娶婦將歸,以羅為帷幔,公聞之不悅曰:「羅綺豈帷幔之物耶?吾家素清儉,安得亂吾家法。敢持至,當火於庭。」

陳了翁日與家人會食,男女各為一席,食已必舉一話頭,令家人答。一日問曰:「並坐不橫肱何也?」其孫女方七歲答曰:「恐妨同坐者。」

胡安國崇安人,子弟或近出宴集,雖夜已深猶不寢,必俟其歸。驗其醉否,且問所集何客,所論何事,有益無益。以是為常。

司馬溫公治家,謹守禮法,以禦群子弟及家眾,分之以職,授之以事,而責其成功。製財用之節,量入為出,稱家有無,以給上下之衣食,及吉凶之費,皆有品節,而莫不均一。裁省冗費,禁止奢華。嘗議婚姻,當先察其婿與婦之性行,及家法何如,勿苟慕其富貴。

賈文元公戒子孫文云:「古人重厚樸直,乃能立功立事,享悠久之福。士人所貴,節行為大。軒冕失之有時而復來,節行失之終身不可得矣。縉紳以為名言。

陸象山家金谿,累世義居,推一人最長者為家長,歲選子弟分任家事。田疇租稅,出納廚爨賓客,各有主者。公田僅足給一歲食,每計口授飧,婢僕各自以米附炊,廚爨者置曆交收,食時按曆給散。賓至款以五酌,供具視常。夜則卮酒杯羹,雖久留不厭。每晨家長率眾子弟致恭先祠,會揖於廳,婦女道萬福,莫安定亦如之。子弟有過,家長飭令更改,不則撻之。度不可容,則白於官,屏之遠方。晨揖三撾鼓,子弟一人唱云:「聽聽聽,勞我以生天理定。若還懶惰必饑寒,莫到饑寒方怨命,虛空自有神明聽。」又唱云:「聽聽聽,衣食生身天付定。酒肉貪多折人壽,經營大甚違天命。聽聽聽。」

鄭文嗣婺州浦江人,其家十世同居,凡二百四十餘年。一錢尺帛無敢私,至大閑表其門。公沒從弟大和繼主家事,庭內凜如公府。稍有過,雖頒白者笞之。每遇歲時,大和坐堂上,群從盛衣冠雁行立,左右序下以次進。拜跪上壽畢,皆肅容拱手自右趨出。足武相銜,無敢參差。

羅念庵先生會試時,父雙泉君命得第後,須求歸省,以為汝盡忠之日長,而吾見汝之日短也。得告歸,雙泉君教之無殊童稚,言動少錯,辭色必厲。客至令衣冠行酒,拂席授幾。客或踧踖起,則謂曰:「君謂勞邪,固所以愛之也。」

永新石潭劉先生髦,文安公定之之父。予觀其所遺文安書,言言古道也。其一曰:「吾兒鄉試兩次,舟楫廩食,莫非朘削細民。今有司又擬作牌坊,使人怨讎詛咒,於心何安?如我往年赴試,縣官鳩布廿餘疋以贐,拒之不可,不得已受之。至今思之,是陷我於惡。日者陳知府書幣見貽,使者二輩經由縣官。鄰人吳家充甲首,適當供給,費用雞酒,惶恐無限。鄉人作官,不被其惠,反令受害耶。又曰:汝婦本欲送來,盤費又不能辭。昔陶靖節不以家累自隨,趙清獻惟一琴一隺,爾豈不知。若錢學士自在朝迄今三十年,鰥居公廨,爾豈不見。又曰:汝母年未五十,亦稍憔悴,廚灶之事,誰任其勞?嗟乎!前輩風度規矩乃如此。抑先生序文安易圖中云:太學有正經,有章句,有或問,知道者自有一部大學在胸中。即正經亦不用,由此言推之,先生之學蓋有原本哉。予又嘗觀文安與其子書云:聞爾欲以爾弟種為富人某婿,異時必受其負累。富人之家,多犯官府。幹我照顧請托,又往來禮數,需索報答,誇言豪語,無知妄發,彼無禮義,隻知自大,時常登門,主僕成群,十數人者有之,數十人者有之。至於昏娶之日,百數十人者有之。茶湯供應,手忙腳亂,雞驚狗駭,於我何榮?當時以公卿家婚一富翁,慮供應之難。如村民畏伯官府,然維時嚼然清苦之狀亦可想已。文安公之於石潭先生,雅稱兒家者哉。

官政[编辑]

魏文侯使西門豹往治於鄴,告之曰:子往矣,是無邑不有賢豪辯博者也,無邑不有好揚人之惡蔽人之善者也。往必問賢豪者,因而親之。其辯博者,因而師之。問其好揚人之惡蔽人之善者,因而察之。不可以特聞從事。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,目見之不如足踐之,足踐之不如手辦之。人始入官,如入暗室,久而愈明,明乃治,治乃行。

傳僧佑及子琰,琰子翽,為令並著奇績。時云諸傳有治縣譜,父子相傳不以示人。劉玄明甚有吏能,歷建康山陰令,政常為天下第一。傳翽代為山陰,問玄明曰:「願以舊政告新令尹。」答曰:「我有奇術,卿家譜所不載,作令唯日食一升飯而不飲酒,此第一策。」

齊澣善知今事,高仲舒善知古事,姚崇曰:「欲知古,問仲舒。欲知今,問齊澣。則無敗政矣。」

盧坦為河南尉,杜黃裳為尹,召坦立堂下,曰某家子與惡人遊破產,公為捕盜,盍察之?坦曰:「凡居官廉,雖大臣無厚蓄。其能多積者,必剝下以致之。如其子孫善守,是天富不道之家也。不若恣其不道以歸於,人故不察。」

李文靖為相,同年馬亮責之曰:「外議以公為無口瓠。」公笑曰:「吾居政府無長才,但中外所陳利害,一切報罷,聊以補國耳。今國家防製纖悉,密若凝脂,苟徇所陳一一行之,則所傷寔多。憸人苟一時之進,豈念民邪?」

范文正用士多取氣節而略細故,其為帥日,辟置幕客,多取謫籍未牽復。人或疑之,公曰:「人有才能而無過,朝廷自應用之。若其實有可用之材,不幸陷於吏議,不因事起之,遂為廢人矣。」故公所舉多得士。

杜正獻公嘗曰:「今之在上者,多摘發下位小節,是誠不怒也。衍知兗州時,州縣官有累重而素貧者,以公租所得均給之。公租不足,即繼以公帑。量其大小,咸使自足尚有復侵擾者,真貪吏也,於義可責。」又曰:「衍曆知州提轉安撫,未當壞一官。其間不職者,即委以事,使之不暇。不謹者諭以禍福,俾之自新。從而遷善者甚眾。不必繩以法也。」

傅獻簡公言以帷箔之罪加於人,最為暗昧。萬一非辜,則令終身被其惡名。至使君臣父子之間難施面目,言之得無訒乎。

張無垢云:「快意事孰不喜為?往往事過不能無悔者,於他人有甚不快存焉,豈得不動於心。君子所以隱忍詳審,不敢輕易者,欲彼此兩得也。」韓魏公嘗從容議及養兵事,慨然曰:「養兵雖非古,然積習已久,不可廢之。又自有利處,不為不便。昔者發百姓戍邊無虛歲。父子兄弟,有生死離別之苦。議者但謂不如漢唐調兵於民,獨不見杜甫石壕吏一篇,其弊乃至此。後世既收拾強悍無賴者,養之以為兵。良民雖稅斂略厚,而終身保骨月相聚之樂。此豈小事?又其練習戰陣,而豪勇可使,安得與農民同日道也?」

韓魏公言慶曆中與范文正公富文忠公同在西府,上前爭事,議論各別。下殿時不失和氣,如未嘗爭也。當時相善三人,正如推車。蓋其心主於車可行而已,不為已也。

章聖嘗謂兩府欲擇一人為馬步軍指揮使,寇萊公方議其事,吏有以文籍進者,公問其故,曰例簿也。公叱曰:「朝廷欲用一牙官,尚須檢例,即安用我輩哉?壞國政者正此耳。」

宋朝引試,率在八月中。韓魏公當國日,二蘇將就試,黃門忽臥病。魏公輒奏上曰:「今歲召製科之士,惟蘇軾蘇轍最有聲望。今聞蘇轍偶病,如此人不得就試,甚非眾望。」欲展限以俟,上許之。黃門病中,魏公數使人問訊。既聞全安,方引試。比常例展二十日。自後試科,並在九月云。

胡存齊參政,能折節下士,賓客至者如家焉。南北士大夫有經其地,無不願見者。每患閽人不為通,是日苟不出,即懸一牌於門曰:胡存齊在家。

御史臺有閽吏,隸台中四十餘年善評其台官優劣。每以所執之梃侍中丞之賢否,中丞賢則橫其梃,否則直其梃。此語喧於縉紳,凡為中丞者唯恐其梃之直也。范諷為中丞,聞望甚峻。一日視事次,閽吏忽直其梃。范大驚,立召問曰:「豈睹我之失邪?」吏初諱之,苦問乃言曰:「昨見中丞召客,親諭庖人以造食,指揮者數四。庖人去又呼之,復丁寧者數四。某心鄙之,不知其梃之直也。」范大笑慚謝。

韓琦在官,中書習舊弊,每事必用例。五房操例在手,顧金錢惟意所欲與。公令刪取舊例,除其冗謬者,為綱目類次之。封勝惟謹,每用例必自閱。自是人知賞罰可否出宰相,吏不得高下其間。

魏寉山云:「某嘗以呂文穆夾袋冊,韓忠獻甲乙丙丁集,呂正獻手記,曾宣靖雌黃公議,司馬公薦士編,陳密學章槁,范文憲手記,逝世虞忠肅翹材館錄之類。萃為一編,名達賢錄。亦使士大夫識得行己用世規模,須在推誠布公,集謀廣益,不惟濟一旦之用。往往居德養才,流風所被,逮乎數世。」寉山此論,可謂任重道遠。第薦士非難,若識鑒未至,徒以偏駁固滯之見,稱量摸索,不為荊公者幾希。荊公嘗曰:「當今可望者惟呂惠卿。」又曰:「章子厚才極高,但為流俗所毀耳。」儻翹材之所延,夾袋之所載,盡如荊公之選掄,則是豺虎之藪也,流毒可勝道哉。

劉豫揭榜山東,言中官馮益遣人收買飛鴿,因有不遜之語,知泗州劉綱得而上之。張浚請斬益以釋謗,上未許。鼎曰:「益事誠曖昧,然疑似閑,有關國體。若朝廷略不加罰,外議必謂陛下實遣之,有累聖德。不若暫解其職,姑與外祠,以釋眾惑。」上忺然出之,浚意未決。鼎曰:「自古欲去小人者,急之則黨合而禍大。緩之則彼自相擠。今益罪雖誅不足以快天下,然群閹恐人君手滑。必力爭以薄其罪,不若謫而遠之。既不傷上之意,彼見奪職責輕,不復致力營救。又幸其去,必以次規進,安肯容其復入邪?若力排之,此輩側目吾儕,其黨愈固,而不可破也。」

陸九淵知荊門,軍民有訴者,無旦暮皆得造於庭。復令其自持狀以追,為立期,皆如約而至,即為酌情決之,多所勸釋。其有涉人倫者,使自毀其狀,以厚風俗。唯不可訓者,始寘之法。其境內官吏之廉貪,習尚之善惡,皆素知之。有訴人殺其子者,九淵曰:「不至是。」及追究其子,果無恙。有訴竊藏而不知其人,九淵署二人姓名捕之,訊之伏辜,盡得其所竊物還訴者。且宥其罪使自新。

真德秀知潭州,以廉仁公勤四字厲僚屬,以周敦頤、胡安國、朱熹、張拭學術源流勉其士。罷榷酤,除溢斛米申兌和糴以蘇其民。民艱食,極力賑之。復立惠民倉,積穀五萬石,使歲出糶。又易穀九萬五千石。分十二縣,置社倉。以遍及鄉落,立慈幼倉,修義阡,惠政畢舉。月試諸軍射,捐其回易之利,及官田租,凡營中病者,死未葬者,孕者,嫁娶者,贍給有差。改知泉州,迎者塞路,深山老人亦扶杖出城相見。諸邑二稅,嘗頂借至六七年者,入境首禁之。所屬有累月不解一錢者,或咎寬恤大驟。公謂民困如此,甯身任其苦。決訟自卯至酉,或勸嗇精怡神。公言郡敝無力惠民,僅政平訟理,當勉而已。

程伯淳令晉城,民以事至邑者,必告之以孝弟忠信。度鄉村遠近為保伍,使力役相助,患難相恤。孤瘝殘疾者責之親黨,使無失所,行旅出其途者疾病皆有所養。諸鄉有校,暇時親至召父老與之語,兒童讀書,為正其讀。教者不善,則為易置。俗始甚野,不知為學,乃擇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。鄉民社會,為立科條,旌別善惡,使之有勸有恥。在縣三歲,民愛之如父母。

蘇文忠公軾與朱鄂州書云:昨王天麟見過,言嶽鄂間田野小人,例隻養二男一女,過此輒溺之。其父母亦不忍,率閉目背面,以手按之水盆中,咿嚶良久乃死。天麟每聞其側近有此,輒馳救之,量與衣服飲食,全活者非一。鄂人有秦光亨者,今已及第,為安州司法。方在妊也,其舅陳遵夢一小兒挽其衣,若有所訴狀,遵獨念其姊將免,得無應是乎?馳往省之,兒已在水盆中矣,救之得生。準律故殺子孫徒二年,此長吏所得按舉。願公明告邑令佐使,召諸保正諭之,約以必行。有能告者,官即以所犯及鄰保罰鍰賞之。若行遣數人,此風便革。後雖勸之使殺亦不肯矣。

呂居仁官箴錄曰:予常為秦州獄椽,顏岐夷仲以書勸予治獄。每一事寫一幅相戒,如夏月取罪人,早間在西廊,晚間在東廊,以辟日色。又如監司郡守嚴刻過當者,須平氣與之委曲詳盡,使相從而後。已如未肯從,再當如此詳盡。其不聽者少矣。當官之法,直道為先,其有未可一向直前,或直前反敗事者,須用馮宣徽惠穆稱停之說。此非特小官然也,為天下國家當知之。當官既自廉潔,又須關防小人,如文字曆引之類,皆須明白,以防中傷。前輩言小人之性專務苟且,明日有事,今日得休且休。當官者不可徇其私意,忽而不治。前人常言吏人不怕嚴,則怕讀,蓋當官者詳讀公案,則情偽自見,不待嚴明也。

後生乍到官,多為猾吏所餌,不自省察。所得毫未,而二任之間不復敢舉動。大抵作官嗜利,所得甚少,而吏人所盜不貲矣。以此被重譴,良可惜。當官先以暴怒為戒,事有不可當,詳處之必無不中。若先暴怒,隻能自害,不能害人。前輩常言凡事隻怕待,待者詳處之謂。蓋詳處之則思慮自出,人不能中傷也。處事不以聰明為生,而以盡心為務。不以集事為急,而以方便為正。前輩常言公罪不可無,私罪不可有,此亦要言。私罪固不可有,若無公罪,則自保大過,無任事之意。

范忠宣公鎮西京日,常戒屬官受納租稅,不要令兩頭探。或問謂何,公曰:「不要令人戶探官員等候受納,官員不要探納者多少然後入場。此謂兩頭探。但自絕早入場等納戶,則自無稽留之弊。」

呂正獻薦常秩,後悔之。伯淳曰:「願侍郎受百人欺,不可令好賢之心少替。」

豐布政公慶,一日行部,有知縣簠簋不飭,聞至乃以白金為燭饋之。公未之省。既而廳子以告,公佯曰:「試燃之。」廳子曰:「燃而不燃也。」公又曰: 「不燃則還之耳。」次日從容謂知縣曰:「汝燭不燃,盡出之。自今無復爾矣。」終亦不明其為銀燭事也。論者曰:此一事也,而持己之廉,侍人之恕,遠謗之智,胥得焉。凡納賄於上官者,上官不忍其欺也。而暴揚之,眾謂其有以來之也,嫌疑之際,卒不免於禍。若公者非當官之師法乎?

鄭端簡公曉官文選時,里中士宦有饋金首飾承篚以將,而上覆以茗。公者直以為茗也,受之入。夫人手撥茗知之,面頸發赤,亟擊柝請公入,以語公,公迥然不動聲色,但整理其茗,覆篚如初,出坐亭中,召其人還,謂曰:「吾初以家適乏茗,故拜君惠。頃入內,詢家尚有餘茗,心謝尊意。」已授之,令持歸。大宰孟山楊公為北邊兵憲時,有將官名將子也,因事被勘,公勘得其賓,酌處之。將官心德公,假公移郵筒中具揭,托名蔬菜,具中緘銀幣若干致謝公。公即移中批發不收,且告誡之。踰時公轉大參行,眾將官旅見,其人獨惴恐若無所容。公概以溫語獎諭諸將官,至其人曰:「汝父名將也,觀汝貌誠不饋將種。第汝年少更事少,後當益努力,以承父業。」其人神情恍然。或更生云。

陳司寇公壽字本仁,在諫垣,指陳時政,得失無隱,惟不喜彈劾。曰:「吾父教我勿作刑官枉人,而言官枉人尤甚,顧可輕耶。」故公雖敢言,而不搜索士大夫短長,以沽直名云。楊文襄公一清曰:「宋王素為諫官,言人材難得,無事之時,當為朝廷愛惜。」昔明道先生為御史,神宗召問所以為御史,對曰:「使臣拾遺補缺,裨讚朝廷則可。使臣掇拾臣下短長,以沽直名,則不能。」本仁得之矣。

少宰陶文懿公大臨,曾以差出京。尋還朝,慨然大息曰:「吾儕一列仕籍,即令念念濟人利物,日行其德,一生罪業,不能贖掩萬一。況吾官此間局,雖名清華,未得親民,將何修而可?憶餘往以差出京,由京沂越寧家,已由家自越還朝,往還凡幾千里,所用役夫不知若干人。念茲彭彭林林,皆亦人子也。或當炎蒸,淋汗如雨,喘息若雷。或值嚴寒,必跋淖濘,衝冒風雪。由此而踣頓道路,委填溝壑,何可數也?此等罪業,皆由我作,如竺氏果報之說不誣,能無惕然乎?

嘗聞劉文靖誚丘瓊山有散錢而少貫索。瓊山還誚曰:「公有貫索而郤欠散錢。雖然世博綜者,恃此休休心為貫索更妙也。韓魏公為相時,或謂公之德業無愧古人,但公文章不逮歐陽永叔耳。」公曰:「吾為相,永叔為翰林學士,天下文章孰大於是。即此一語,永叔之文章,便為魏公一齊穿紐矣。我朝最稱該博者莫如瓊山,乃冒嫉白沙,而陰擠三原,雖博亦奚以為。」文靖誚其無貫索,不虛也。

新昌有士人某者,少年負氣,英邁皎厲,筮仕得岩邑。瀕行謁梁石門清教,石門曰:「清慎勤,居官三字符也。」士人曰:「雖然天德王道之要,獨不可聞乎?」石門微笑而答之曰:「言忠信,行篤敬,天德也。不傷財,不害民,王道也。」士人退而謂人曰,石門議論平平耳。越三年,士人以不檢罷官歸里中,語人曰:「吾不敢再見石門先生。」

耿先生曰:「令之職是上之所藉以承宣,而下之所寄以為命者也,其事任蓋叢且夥矣。茲於上也,諸所關白獻審,吾心盡矣。而上或吾格,如不耐煩,則憤懟之心生,上下之情睽矣。是惟耐煩始能積誠以相感也。下而林林總總,待命於我,倏有款啟之氓,席其粗戾之習,直突咆哮於吾前。當此之際,須耐煩而後能原其無知之愚,察其憤惋之情。又如公應鞅掌,亥食靡皇,旅賓之鷁報踵至,造請之幹刺頻投,此非耐煩,則其應之也儀不及物,貌不稱情。弗賓之臥叢,下士之誠荒,故須耐煩,而後無眾寡,母敢慢也。又如勾稽期會之瑣委,筦庫犴狴之檢防,少不耐煩,則蠹孔弊賓,蘊釀於茲矣。故耐煩是為令要領也。雖然,此亦樂方耳,顧須引子辨認親切,方得神效。夫所謂引子者,視人所誌如何耳。如誌躋名卿膴仕,須服此方。昔人所謂吃得三斗醋,吃得三斗薑是已。如誌學仙佛,長生住世,須服此方。道釋家所謂調火候除火性是已。如誌希賢聖,則亦是此方,吾儒家所謂勿助勿忘不壓不倦是已。」嗟嗟,奇方易得,真引難求,引得其引,則周公之之吐握。孔子之會計,亦是服此藥耳。引失其引,則鄧綰耐煩甘笑罵,師德耐煩謁相門。服此藥而益重其麻木癡頑之病,則由辨之不早也。昔萬兩溪翁之治河也,憤人言之齟齬,慨膚功之難奏。向容嗤曰:「方今河工,須起程伊川吳康齊任之乃辦。」萬翁蓋借兩先生,以嘲世講學者之迂疏無當也。耿先生聞之,因進說曰:「翁未可易兩先生也,今講學者恒言以天下為一身,此非兩先生所傅緒言耶,實是體會,於此何有。昔禹之底績也,本之猶溺之心,而行其所無事之智也。當時堯不以父故疑,而四嶽廷臣僉讓其能,乃得成永賴之功。此仁體流行,學術大明之,效也。向使人懷有我,各恃意見,各私利便,禹雖神聖,亦戛乎難哉。今才臣智士談及官政,輒謂非講學人所能辦,殆亦未之思乎。」

廣仁[编辑]

郭元振在太學時,家中送資錢四十萬,會有縗服叩門者,自言五世未葬,願假以治喪元振舉與之無少吝,亦不質其姓氏。

葛繁為鎮江太守。有人於京師鋪中見一靴,是其父葬時物。詰之鋪翁云:「適有一官人攜來修整,可候之。」有頃果至,乃其父也,拜之不顧,但取靴乘馬去。隨之一二里,度力不能及,乃呼曰:「生為父子,何無一言見教?」父曰:「汝可學鎮江太守葛繁。」其子謁繁言之,因問何以為幽冥所重,繁曰:「吾始者日行一利人事,或二或三或數四或十。今四十餘年,未嘗少廢。」又問何以為利人事,繁指坐問踏子曰:「此物置之不正,則蹙人足,吾為正之。若人渴與之杯水,皆利人事也。自卿相至乞丐,皆可以行。惟行之悠久,乃有利益。」後有異僧,見繁在淨土境中云。

張忠定公泳守成都,嘗夜夢謁紫府真君。坐定,吏忽報請到西門黃承事,真君降階接之禮甚恭。且揖公坐承事之下。明日遣人詣西門請黃承事,比至果如夢中所見。公即以所夢告之,問平日有何陰德,真君禮遇如此。承事云:「無他長,惟每歲禾麥熟時,以錢收糴。至明年新陳未接之時,糶與細民,價值不增,升斗如故。」公曰:「此宜坐我上也。」令二吏掖之,使端受四拜。承事名兼濟,後裔繁衍,青紫不絕。

周氏婦賢而有幹,其翁才美令分理家事,付與衡量各二,出入異等。婦不悅曰:「翁平日所為逆天道,妾不能為婦,願辭去。」才美曰:「汝言是,今當出入但用其一,餘皆毀之。」婦曰:「未也。」問其所用幾年,曰約二十餘年,婦曰:「今當反其所用以酬前日過取之數。」才美感悟忻然喜諾,其婦後生二子,皆少年登科。

王曾居京師一日過甜子巷,聞母女二人哭甚哀,因詢其鄰,云其家少官逋四萬錢,止有此女,將易客錢償,曾乃謂其母曰:「汝女可賣與我?則時得相見。」遂以白金與之,今償其客。約三日來取女,逾期不至。其母復訪曾之所館。則曾已行矣。後曾官至集賢殿學士。封沂國公。

許知可應舉不第,一夕夢白衣人曰:「汝無陰德,所以不第。可學醫,吾助汝智慧。」知可如其言,醫術果精,病者無問貴賤,診候與樂,不受其直,所活不可勝計。後赴春闈,復夢前白衣云「施藥功大陳樓間處,殿上呼臚,喚六作五」。知可果以第六名登第。因上一名不祿,遂升第五,其上姓陳,下姓樓也。

李之純為成都轉運使,專以掩骼埋胔為念。吏人徐熙專為宣力,計其所藏,無慮萬計。有王生者,死而復蘇。自言見冥官云:「汝以誤追今當放還。」李之純葬枯骨有陰德,與知成都府徐熙督役有勞,與一子登第,汝宣傳於世間,使為善者勸,後皆如其言。之純以直學士知成都府,累遷御史中丞。

黃靖國嘉祐間為儀州判官,一夕,被攝至冥司,主者曰:「卿官儀州有一美事,曾知之乎?」命吏取簿視之,乃醫士聶從志在華亭楊家,楊妻李氏淫奔從誌,誌力言不可,李不能強而退。奉上帝敕,從誌特與延壽三紀,子孫三世登科。李氏送獄治罪,既而得還,以語從誌,誌駭曰:「此固有之,妻子亦未嘗與言,不謂已書陰籍。」其後子孫果皆登第。

周必大字子充,監臨安府和劑局門。局內失火,延燒民家,逮捕居民及局吏繫獄,未論報間。子充問局吏曰:「假設火自官致,當得何罪?」吏曰:「當除籍為民耳。」子充遂自誣服,坐是罷職,吏民得免死。子充婦道謁婦翁,翁前一夕夢掃雪迎宰相,而子充適至,留宿然從歸。子充益自刻苦讀書中,博學宏詞科,官至宰相,封益國公。

張芸叟遊京師,同歐陽文忠公多談吏事。張問其故。公曰:「文學止於潤身,政事可以及物。吾昔守官夷陵,欲求漢史一觀無有也,因取架閣陳年公案,反覆觀之,見其枉直乖錯,不可勝數,當時仰天誓心,自爾遇事不敢忽也。」張謝曰:「仁人之言其利溥哉!」後一杭僧夢遇公於廟中,廟神皆拱立曰:「歐陽相公平生,善念及人甚眾,將來太平宰相也,豈敢不敬!」後果入中書參大政。

一獄官冬夜苦寒,欲就寢,其妻正色曰:「君暖衣飽食,畏寒不出,獄中罪人如何?」其夫感悟,自此留意獄訟。此婦本妓女,未有所生。一夕夢神人以綠衣槐簡付之,後一子果登第。

福建士人李道經衢州,路旁店客姓翁者,夢土地與言,明日李秀才來,黃甲人也,宜善待之。果有姓李者至,相款甚隆。士人問故,曰此中土地靈甚,報公明年登黃甲。其士大喜,夜思我向去作官,但妻不稱夫人,當復易之。土地復謂主人曰:「上旁以此士人處心不善,便欲棄妻,今失舉矣!其人省回。」翁具以實告,士人惆悵而歸。以此知一念初起,鬼神監之矣。

王符卿公汝訓,家世素饒於貲。而父封公尤善經理,每晨起握籌課算,至亥未食。故鄉居時虞盜患,竟夕或不能寢。符卿家食時,即誌聖賢之學,因諭其父曰:「天生財以養人,人之所重則身與心耳。大人為此蔑蔑也,營營兢兢,外累其身,內累其心,古誚厚積者守財虜不虛也。」封公諭,一日盡招其逋責者,裂券兌之。夙所積藏,視親戚族黨之殺,悉捐以散給之。裏之人大悅,無煩防守,而相翔者息。君子以為符卿純孝哉。

幹局[编辑]

寧王常獵於鄠縣界,搜林莽草際一櫃,扃鎖甚固。王命發之,乃一少女,問所自,姓莫氏,夜遇賊僧劫至此。王驚悅之,載以後乘。時獵者方生獲一熊,因置櫃中,如舊鎖之。時明皇方求極色,王以莫氏殊麗,即表上之,具奏所由。上令充才人。經三日,京兆奏鄠縣食店有二僧,以萬錢賃店作法事,惟舁一櫃入店。夜久腷膊有聲,店戶人怪之,啟視有熊衝出脫走,尋二僧已骨矣。上知之,大笑曰:「寧哥大能處置此僧也。」

王武恭公知定州,是時契丹主在燕京,朝廷發兵屯定州者幾六萬人。一旦倉中給軍糧,軍士以所給米黑,喧嘩紛耰,監官懼逃匿。公自入倉視之,乃使召專副問曰:「昨日我不令汝給二分黑米八分白米乎?」曰然。「然則汝何不先給白米後給黑米?此輩見所得米腐黑,以為所給盡如是,故喧耳。」專副對曰:「然,某之罪也。」公叱從者杖專副人二十,又呼四卒謂曰:「黑米亦公家物,不給與汝曹,當棄之乎?汝何敢乃爾喧嘩!」四卒相顧曰:「向者不知有八分白米故耳,某等死罪。」公又叱從者亦人杖二十,召指揮使罵曰:「衙官汝何不戢士,使如此欲求決配乎?」指揮使百拜流汗,乃舍之,倉中肅然。

張乖崖守蜀,兵火之餘,人懷反側。一日大閱方出,軍眾忽嵩呼,乖崖亦下馬隨眾東北望三呼,攬轡復行,眾不敢歡,真宗不豫。李文定公以宰相宿內祈禳時,大子尚幼,八大王元儼者頗有威名,問疾留禁中累日不出。執政患之,偶翰林司以金盂貯熱水過,問之曰:「王所需也。」文定以案上墨筆攬水中盡黑,王見之大駭,意其為毒也,即上馬去。文潞公知成都,大雪會客,帳下卒有誶語,共拆井亭燒以禦寒。軍將以聞,公徐曰:「今夜誠寒,亭敝矣,正欲改造。更有一亭,可盡拆為薪,樂飲如常。」明日乃究問先拆者杖而流之,前輩如此類甚多,皆所謂知也。小而文潞公幼年之浮球,司馬幼年之擊甕,亦皆於倉卒中有變通之術。

紹興中劉光世在淮西,軍無紀律,張魏公為都督,奏罷之,命參謀呂祉往廬州節制。光世頗得軍心,祉儒者不知變,繩束頓嚴,諸軍忿怨。統製酈瓊率眾縛祉渡淮歸劉豫,魏公方宴僚佐,報忽至,滿座失色。公色不變,徐曰:「有此說,第恐虜覺耳。」因樂飲至夜分,乃為蠟書遣死士持遺瓊,言事可成,成之速全軍以歸。虜得書,疑瓊分隸其眾,困苦之邊賴以安。

開禧用兵,諸將皆敗,唯畢再遇數有功。敵常以水櫃敗我,再遇夜縛槁人數千,衣以甲胄,持旗幟戈矛,儼立成行。昧爽鳴鼓,敵人驚視,亟放水櫃,旋知其非真也。甚沮,乃出師攻之,敵大敗。又嘗引敵與戰,且前且卻,至於數四。視日已晚,乃以香料煮黑豆布地上,復前摶戰,佯為敗走。敵乘勝追逐,其馬已饑,聞豆香就食,鞭之不前。我師反攻之,敵人馬死者不勝計。又嘗與敵對壘。度敵兵至者日眾,難與爭鋒。一夕拔營去,慮來相追,乃留旗貼於營,並縛生羊置其前二足於鼓上,擊鼓有聲。敵不覺其為空營,復相持竟日。及覺欲追,則已遠矣。近時沅州蠻叛,荊湖製司遣兵討之。蠻以竹為箭,傅以毒藥,略著人肉,血濡縷無不立死。官軍畏之莫敢前,乃祖再遇之智,裝束槁人,羅列焜燿,蠻見之以為官軍,萬矢俱發。伺其矢盡,乃出兵攻之,直搗其穴,一戰而平。紹興中京東王寓新淦之清泥寺,嘗燕客中夕散,主人醉臥,俄有盜群入,執諸子及群婢縛之。群婢呼曰「司庫鑰者藍姐也。」藍即應曰有,母驚主人。付匙鑰,秉席上燭指引之,金銀酒器首飾盡數取去。主人醒方知,明發訴於縣。藍姐密謂主人曰:「易捕也,群盜皆衣白,妾秉燭時,盡以燭淚汙其背。」當密令捕者以是驗,後果皆獲。

正統間宮殿采繪,計用牛膠萬餘斤,遣官齎敕,屬尚周公忱如數辦供。時公議事赴京遇諸途,敕使請公還治。公曰:「第行,自有處置。」至京言京庫所處皮張積歲朽腐,請出煎膠應用。回治即發餘米買皮照數輸納,以新易舊,兩得便利。大監王振欣然從之,益加敬重。

紹興中虜趨京,所過城邑欲立取之。會天大寒,城池皆凍,虜籍水梯城,不攻而入。張魏公在大名聞之,先弛濠魚之禁,人爭出魚,冰不得合。虜至城下,睥睨久之,歎息而去。

丘琥嘗過丹陽買舟行,一人來附舟,直入寢所。琥心知其盜也,佯落簪舟底,而盡出其衣篋鋪設求之。又自解其衣,以示無物。又俾童與酌酒,夜則自撫其臥側。明日其人去,未幾殺人於丹陽城中,被縛,乃以其事語人曰:「吾幾誤殺丘公。」人服其智。

丁晉公執政,不許同列留身,唯王公正公一切委順,未嘗忤其意。文正謂丁曰。欲面求恩澤,又不敢留身。丁曰:如公不妨,一日留身進文字一卷,具道丁事。丁去數步,大悔之。不數日丁有珠崖之行。

高宗南渡,駐蹕臨安,草創禁苑為行在。方造一殿,無瓦而天雨,郡與漕司大憂之。忽一吏白曰:「多差兵士,以錢鏹分亻表關廂鋪店,賃借樓屋腰簷瓦若干。旬月新瓦到,如數陪還。」郡司從之,殿瓦咄嗟而辦。

建炎初駕幸錢唐,而留張忠獻於平江為後鎮。時湯東野適為守將,一日聞有敕令當至,乃明受偽詔也。亟走白張公,張曰:「事已到此,胡可匿。且卒徒急於望賜,吾屬先受禍矣。」乃發庫錢示行賞之意。因屏偽赦,而取故府所藏登極赦書讀之,散給金帛如郊賚時,人情乃定。

叛將范瓊擁兵據上流,召之不來,來之不肯釋兵,中外洶洶。張忠獻與劉子羽密謀誅之,一日,遣張俊以千人渡江,若捕他盜者,因召瓊俊及劉光世詣都堂計事,為設飲食。食已,相顧未發,子羽坐廡下,恐瓊覺事中變,遽取黃紙執之,趨前舉以麾瓊曰:「下有敕,將軍可詣大理置對。」瓊愕不知所為,子羽顧左右擁置輿中,以俊兵衛送獄。使光世出撫其眾,且曰:「所誅止瓊,汝等固天子自將之兵也。」眾皆投刃曰諾。悉麾隸他軍,頃刻而定,瓊伏誅。

秦檜當國日,民間以乏見錢告,貨壅莫售。京尹曹泳以白檜,檜即席命召文思院官,趨者絡繹,既至,亟諭之曰:「敵得旨,欲變法,煩公依舊夾錫樣鑄一緡,將以進入。」盡廢見錢不用,約以翌午畢事。富家聞之大窘,盡輦宿藏,爭取金粟,物價大昂,泉溢於市。

趙從善尹臨安,宦寺欲窘之。一日內索朱紅棹子三百雙,限一日辦。從善命於市中取茶棹一樣三百隻,糊青紅紙,朱塗之即成。兩宮幸聚景園回,索火炬三千枝,限以時刻。從善命於娼家取竹簾束之,頃刻而辦。

達命[编辑]

元祐中東坡知貢舉,緘一簡送其友人李方叔。值方叔出,其僕受簡置幾上。有頃,章子厚二子曰持曰援皆來,取簡竊觀之,乃揚雄優於劉向論二章,驚喜攜去。方叔歸求簡不得。已而果出此題二章,皆模放前作,方叔幾於閣筆,及拆號坡意魁必方叔也,乃章援。第十名文意與魁相似,乃章持。東坡失色,方叔竟下第。既出院,問其故,大恨惋。其母歎曰:「蘇公知貢舉,而汝不成名,復何望哉!」抑鬱而卒。

淳熙中汪玉山起知貢舉,將就道,念一布衣友,以書約會於富陽蕭寺,密語之曰:「程文冒子中用三古字以為驗。」玉山既知貢舉,搜卷果有用三古字者,徑置前列,及拆號,非其友也。數日友人來見,玉山怒責之,友人指天誓曰:「某以暴疾幾死不得就試,何敢漏泄?」未幾以古字得舉者來謁,因問之,對曰:「某來就試,假宿於富陽寺中。與寺僧步廡下,見一棺塵埃漫氵患,僧曰:此一官員女也,殯於此十年不葬。是夕夢女子謂某曰此去頭場冒子可用三古字,必登高科。幸無忘朽骨,遂用其言,果叨前列。」玉山驚歎。

虞雍公初除樞密,偶至陳丞相閣子內,見楊誠齋千慮策讀一篇,歎曰:「東南乃有此人物,某初除合薦兩人,當以此人為首。」陳導誠齋謁雍公,一見握手如舊。誠齋曰:「秀才子口頭言語,豈可便信?」雍公大笑,卒援之登朝。誠齋嘗言士大夫窮達,不必容心。某平生不能開口求薦,然薦之改秩者,張魏公也。薦之立朝者,虞雍公也。二公蜀人,皆非平生之雅。

劉元城貶梅州,章惇輩必欲殺之。郡有土豪,以貲得官,見章惇自言能殺元城,惇大喜,即除本路轉運判官。其人驅車速還及境,郡人使人告元城,元城略處置後事,與客笑談飲酒以待之。至夜半忽聞鍾聲,問之,則其人忽嘔血死。秦檜晚年嘗一夕秉燭,燭入小閣治文書至夜分,蓋欲盡殺張德遠胡邦衡諸君子,凡十一人。區處既定,四更忽得疾,數日而卒。檜父嘗為靜江府古縣令,守胡舜涉欲為檜父立祠,縣令高登堅不奉命,涉大怒,文致其罪,送獄備極慘毒,登不能堪。未數日舜涉忽殂,登獲免。又大理評事胡夢昱以直言貶象郡,過桂林帥,錢宏祖欲害之,未及有所施行亦暴亡。人生禍福之不可預策如此。

胡澹庵謫嶺南,士大夫多淩蔑之,否則畏避之。方滋本亦檜黨,待之獨有加禮,澹庵深德之。檜死,其黨皆逐,滋入京謀一差遣不可得,棲棲旅館,澹庵偶與王梅溪語及其事,梅溪曰:此君子也。率館中諸公訪之,且揄揚其美。由此遂晉用。

韓世忠夫人京口娼也,嘗五更入府伺候賀朔,忽於廟廡下見一虎蹲臥,鼻息齁々然,驚駭亟走出不敢言。已而人至者眾,復往觀之,乃一卒也。因蹴之起,問其姓名,為韓世忠。心異之,密告其母,謂此卒定非庸人,乃邀至其家,具酒食,深相結納,資以金帛,約為夫婦。世忠後立殊功,為中興名將,遂封兩國夫人。

謝良佐上蔡人,初及第時,歲前夢入內庭,不見神宗,而太子涕泣。及釋褐時,上晏駕,哲宗即位。嘗云:「如此等事,直不把來草草看卻,萬事真實有命,人力計較不得。吾平生未嘗幹人,在書局亦不謁執政。」

廖德明朱文公高第也,少時夢懷刺候謁廟廡下,謁者索刺,出諸袖,乃宣教郎廖某,遂覺。後登第改秩,以宣教郎宰閩,請迓者及門,思前夢,恐官止此,不欲行。親友相勉,為質之文公,文公因指案上物曰:「人與器物不同,如筆止能為筆,劍不能為琴,故其成毀久速有一定之數。人則不然,固有朝為蹠而暮為舜者,其吉凶禍福亦隨之而變,難以一定言。今子赴官,但當充廣德性,力行好事,前夢不足芥蒂。」德明官至正郎。

張永德陽曲人。初周大祖後柴氏本唐莊宗之嬪御,莊宗沒,明宗遣歸其家。數日有一人過其門,弊衣不蔽體,柴見而異之,曰必嫁是,即郭威也。柴資以金帛,使事智遠,授供奉官。將兵征淮南,過宋州,市人聚觀,有女子從群眾中呼曰:「此吾父。」郭威使前問之,信其女也,相持而泣。女曰:「我已有夫矣。」召視之曰:「汝何得有貴人為婿?」乃俱挈之軍中,奏補供奉官,即永德也。未幾,威篡漢為周,大祖除永德駙馬都尉,妻晉國公主。永德居睢陽時,比鄰有書生臥疾療之,獲痊來謝,因辭去曰:「後當見淮上。」周世宗用兵壽春,永德從之,見一僧乃昔書生也,謂永德曰:「若見二屬豬人,善事之,當保五十年富貴。」時宋祖為周點檢,永德問其年生於亥,見大宗問其年亦生於亥。永德皆傾身事之。宋祖即位,授武勝軍節度。太平興國中拜左衛上將軍。真宗時封衛國公。

正統中祭酒以贓,罷,西楊先生與古廉李先生對弈,因歎祭酒缺員,難得振作者。古廉答云,不可謂無人。明日有旨,古廉為祭酒,初古廉與陳敬宗在翰林,袁柳莊嘗曳二人並列曰:「二公他日功名相埒。」時陳公儀貌魁梧,而古廉頗短小,聞者未之信。後陳公以方嚴肅下,古廉以忠恕得士,聲望聳然。柳莊之術驗矣。

正德中錦衣指揮楊玉,附逆瑾勢害人,瑾敗玉伏誅,家口沒入為奴。有愛妾攜少女逃民間得免,此女長甚美麗,妾鑒前禍誓不婚,京師權貴家李白洲都憲蔭子納之。後寧庶人幹紀,李坐寧黨被法,此女入浣衣局,噫,有數焉,無所逃已。韓琦知泰州時,臥疾數日,忽夢以手捧天者。再其後事英宗於藩邸,冀神宗以為東宮。

曾崇範妻,凡許嫁其夫輒死。一夕夢曰:「田頭有鹿跡,田尾有日灸,乃汝夫也。」後嫁乃悟其夢。

正統丙辰狀元周旋,溫州永嘉人,初閣老預定第一甲三人。候讀卷時問同在內諸公云,周旋儀貌何如,或以豐美對,閣老喜。及傳臚不類所聞,蓋豐美者嚴州周瑄,聽之不真而誤對耳。天順庚辰曹欽反,連捕其黨寧波馬益甚急,一星士馮益就逮亦棄市。蓋二人皆寧波人,且同名,故有此誤。乃知人之禍福真有命也。


卷三[编辑]

仙釋[编辑]

昔呂純陽受學於雲房鍾子,鍾子故為諸幻景曆試之,呂不動,雲房子猶未即授也。一日,呂子涕泣請曰:「弟子從先生遊,三紀於茲,諸難備嘗矣。乃師竟秘不授,將某非其人耶?」鍾子曰:「餘視子履似亦可語,顧功行未累也。」呂曰:「何修而功行乃累?」鍾子曰:「須金百萬,博濟於世始得。」呂曰:「弟子寠人,何從辦此?」鍾子曰:「毋,餘有丹藥在,此可化銅鐵為金,即百萬可立致。子弟懷此博施人人,慎勿泄也。」呂子喜,受丹藥戒行間復請曰:「是金卒當變不?」鍾子曰:「須三千歲後還本質也。」呂子曰:「如此則誤三千歲後人矣,功行之謂何,吾寧不仙也,請辭。」鍾子悅曰:「善哉善哉,即此一念萬年。矣長生久視,道在是也。」呂子豁然悟,鬯然懌已,蹶然起曰:「師道易易若是,此人人可與能者,奈何難傳之。吾將廣師指普度世迷可乎?」雲房子曰可,汝試為之。於是呂子曆荊嶽,浮湘逾濟,悉以所得指授人人。計所度者無慮數千,人人咸喜得道,相矢終身依焉。呂子亟歸告成於師,師曰:「誠如是,汝功偉矣。更試之若何?」呂子乃始化身為極貧苦狀,操瓢披衲而行乞於諸所度者之門,是數千人者,十去二三。已又化身為橫遭仇誣械係俘囚而過諸所度者之門,則數千人者,十去六七已。已又化身為重罹疾滅累累骨立而過諸所度者之門,則數千人者,一旦去之盡。呂子失意悵然而歸,偃息河濱樹下。雲房子化身一叟,過而訊之,呂子語以故。叟曰:「吾非若等比,時老且衰,百念俱厭,自矢可身相許矣,願依子終生可乎?」呂喜悅得叟,即許諾,負之沒河以歸。至河中悟,識其為師,驚訝曰:「嘻師惟度我,我惟度師耶。」

靜宇遊大夫問於羅子曰:「養生家守中之訣如何?」羅子曰:「否否,內典謂凡人,自咽喉以下是為鬼窟,天與吾此心神,如此廣大,如此高明,蓋塞兩問彌六合矣。奈何作此業障,拘囚於鬼窟中乎?」大夫曰:「然,則調息之術如何?」羅子曰:「否否,心和則氣和,氣和則形和,息安用調。」大夫曰:「吾人寓形宇內,萬感紛交,何修而得心和?」羅子曰:「和妻子,宜兄弟,順父母,心斯和矣。」耿先生聞之,跫然歎賞曰:「此玄宗正訣也,不獨伯陽皈心,釋迦合掌,即尼父復生,當首肯矣。」爰識此以醒世之迷於玄修者。

誌公欲堅武帝心,請出囚持杯水驗之。帝如其言,召囚應死者二十輩,各置水滿器,令戴之周行於庭曰:「水不溢貸爾死。」於是作樂喧之,久之杯水如故。問之曰:「若聞樂作乎?」皆曰不聞也。誌公曰:「彼畏死,故惟知水,不知樂也。求道亦當爾,馬祖曰,真如有變易,豈不聞善知識能回三毒為三昧,淨戒能回六賊為六神,回煩惱作菩提,回舞明為大智。」

薛簡問曹谿六祖曰:「願指示心要,令得明道。」祖曰:「道無明暗。」簡曰:「明喻智慧,暗況煩惱,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,生死憑何出離?」祖曰: 「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,此是二乘小機,明與無明,其性無二。無二之性,即是實性。實性在凡不減,在聖不增,住煩惱而不亂,居禪定而不寂。性相如如,名之為道。」

中丞盧航與圓通擁爐次,公問諸家因緣不勞拈出直截一句,請師指示。通厲聲曰:「看火!」公急撥衣,忽大悟謝曰:「灼然佛法無多子。」通大喝曰:「放下著!」

莫尚書少虛,因官西蜀,謁南堂靜師谘決心。南堂使其向好處提撕,適如廁,俄聞穢氣,以手掩鼻。遂有省,即呈以偈曰:「從來姿韻愛風流,哭笑時人向外求。萬別千差無覓處,得來元在鼻尖頭。」南堂答曰:「一法才通法法周,縱橫妙用更何求。青蛇出匣魔軍伏,碧眼胡僧笑點頭。」

龍圖王觀復留昭覺日,聞開靜板聲有省,問南堂曰:「某有個見處,才被人問卻,問口不得,過在甚處?」南堂曰:「過在有個見處。」因問韓旆幾時到任,公曰去年八月四日。曰自按察幾時離衙,公曰前月二十日。曰為何道開口不得,公乃契悟。慶曆中士大夫多修佛學,往往為偈頌以發明禪理,司馬溫公為解禪偈六篇云,文中子以佛為西方聖人,信如文中之言,則佛之心可知矣。今之言禪者,好為隱語以相迷,大言以相勝,使學之者悵悵然益入於迷妄。故予廣文中子之言而解之,作解禪偈六首,若其果然,雖中國可行,何必西方。若其不然,則非予之所知也。偈曰:「忿怒如烈火,利欲如銛鋒。終朝長戚戚,是名阿鼻獄。顏回安陋巷,孟軻安自然。富貴如浮雲,是名極樂國。孝悌通神明,忠信行蠻貊。積善來百祥,是名作因果。仁人之安宅,義人之正路。行之誠且久,是名不壞身。道德修一身,功德被萬物。為賢為大聖,是名菩薩佛。言為百世師,行為天下法。久久不可掩,是名光明藏。」當時稱其精理。

濟南監鎮宋保國出觀荊公華嚴解,東坡曰華嚴有八十一卷,今獨其一何也?保國云:「公言此佛語,至深妙,他皆菩薩語耳。」東坡曰:「予於藏經中,取佛語數句,雜菩薩語中,取菩薩語數句雜佛語中,子能識其是非乎?」曰不能也。東坡曰:「予昔在歧下,聞河陽豬肉甚美,使人往市之,使者醉,豬夜逸去,貿他豬以償。客皆大詫,以為非他產所及。既而事敗,客皆慚。公荊公之豬未敗耳。若一念清淨,牆壁瓦礫皆說無上妙法,而云佛語深妙,菩薩不及,豈非夢中語耶?」

黃龍寺晦堂老子,當問山谷以吾無隱乎爾之義,山谷詮釋再三,晦堂終不然其說。時暑退涼生,秋香滿院,晦因問曰:「木樨香乎?」山谷曰聞。晦堂曰:「吾無隱乎爾。」山谷乃服。

韓侍郎宗古以書問晦堂曰:「昔聞和尚開悟,曠然無疑。但無始以來,煩惱習氣末能頓盡。」晦堂答曰:「心外無剩法,不知煩惱習氣是何物,而欲盡之。從上以來,但有言說,乃是隨病設藥。若定有習氣可治,譬如靈龜曳尾於途,拂跡跡生,可謂將心用心。轉見病深,苟明達心外無法,法外無心,心法既無,更欲教誰頓盡耶?」

宋孝宗召雪實寺禪師寶印入對選德殿,問曰:「三教聖人本同一理,但所立門戶不同。孔子以中庸設教耳。」印曰:「非中庸何以安立世間?」故法華曰: 「治世語言,資生業等,皆與實相不相違背。」華嚴曰:「不壞世間相,而成出世問法。」帝曰:「今士大夫學孔子者多,隻工文字語言,不見夫子之道,不識夫子之心。惟釋氏不立文字,直指心源,頓命悟入,不亂於死生,此為殊勝。」印曰:「非獨今世學者不見夫子之心,當時顏子號為具體,盡平生力量,隻道得個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,如有所立卓爾,竟捉摸未著。而聖人分明八字打開,向諸弟子曰,二三子以我為隱乎。吾無隱乎爾,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,是丘也。以此觀之,聖人未嘗回辟諸弟子,諸弟子自錯過了。昔張商英曰:吾學佛然後知儒。此言實為至當。」帝曰:「莊老何如人?」印曰:「是佛法中小乘聲聞以下人。蓋小乘厭身如桎梏,棄智如雜毒,化火焚身,入無為界。即莊子所謂形固可使如槁木,心固可使如死灰。若大乘人則不然,度眾生盡,方證菩提。正伊尹所謂予天民之先覺者也。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。一夫不被其澤,若已推而內之溝中。」帝大悅。

有僧居嘗誦經不輟,其徒遊方參悟,歸思度其師。一日指欞間蠅曰:「咄汝!不向寥廓奮飛,而日日汩汩然鑽此故紙,安得出頭?」其師乃有省。

昔有衲子持缽來於江,羅近溪遇之甚謹,居數年辭去,近溪把其手請曰:「和尚慈悲,今別我去,願一言度我。」衲子曰:「沒得說,你官人家常有好光景,有好光景便有不好光景等待。在咱出家人,隻這等。」近溪子聆已,大會於心,頓首數十以謝。夫衲子所云祇這等,是吾儒家所云不加不損處也,吾黨於此等處多是錯過。即高者或在道理上支撐,下者惟在書冊上見解。以此隨境流轉,著風動搖,而所謂不加不損者,成虛談已。彼異教家流,乃能於此當下理會識取,譬之典午之祚,甘心偏安江左。而中原一片田土,反為五湖占據,豈不悲哉!近溪子可謂禮失而求之野者,知言哉。

黎子雜釋曰:天地之氣,往者有盡,來者無窮,非往而來,來而往也。死者既消,而生者不息,非死而生,生而死也。譬之水生於昆侖,而消於歸墟,消而復生,非由歸墟,而還於昆侖也。夫夢時魂未離形,固未可與死論。而不散之氣,或偶然輳著生氣而再生,則宋子亦常有是言矣。

馬端臨曰:朱文公常言佛家偷得老子好處,後來道家隻偷得佛家不好處。因是說而推究之,仁義禮法者,聖賢之說也。老氏以為不足為而主於清淨,清淨無為者,老氏之說也。佛氏以為不足為而主於寂滅。蓋清淨者,求以超出乎仁義禮法,而寂滅者,又求以超出乎清淨無為者也。然曰寂滅而已,則不足以垂世立教。於是緣業之說,因果之說,六根六塵,四大十二緣生之說,層見疊出,宏遠微妙。然推其所自,實本老子高虛玄妙之旨。增而高之,鑿而深之,遂自成一家之言。而後來之道經,反從而依托之。然較其詞采,則鄙劣彌甚者。蓋瞿曇設教最久,屬付其徒亦甚至。又能鼓舞天下之文人才士,以羽翼之,推原其旨意之所從來,而潤色其辭語之所未備。故其為書博大奇偉,不可以淺窺。若老子則其初固未嘗欲以道德五千言設教也。羽人方士,借其名以自重,而實不能知其說。於是就佛經腳根下竊其緒餘,作諸經懺,而復無羽翼潤色之者,故無足觀。蓋佛襲老之精微,沂而上之,其說愈精微,道襲佛之粗淺(沿而下之,其說說愈粗淺矣)。真西山曰:餘自少讀普門品,雖未能深解其義,然常以意測之曰,此佛氏之寓言也。昔唐李文公問藥山禪師曰:「如何是惡風吹公,飄落鬼國?」師曰:「李翱小子,問此何為?」文公怒形於色。師笑曰:「發此嗔恚心,便是黑風吹公,飄入鬼國也。」籲藥山可謂善啟發人矣,以是推之,則知利欲熾然,即是火坑,貪愛沉溺,便是苦海。一念清淨,烈焰成池,一念驚覺,公到彼岸。災患纏縛,隨處而安。我無畏怖,如械自脫。惡人浸淩,待以橫逆,我無忿嫉,如獸自奔。讀是經者作如是觀,則知補陀大士,真實為人,非浪語者。

《朱子語錄》曰:佛本言盡去世間萬事,其後黠者出,卻言實際理地,不染一塵,佛事門中彙言云:回回教門,不供佛,不祭神,不拜屍,所尊敬者惟天。天之外最敬孔聖人。故其言云:僧言佛子在西空,道說蓬萊住海東,惟有孔門真實事,眼前無日不春風。

王荊公嘗問張文定,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亞聖,自後絕無人何也?文定言豈無,隻有過孔子上者。公問是誰,文定言江南馬大師汾陽無業禪師雪峰岩頭丹霞雲門是也。公暫聞意甚不解,乃問何謂,文定曰:「儒門淡薄,收拾不住,皆歸釋氏耳。」荊公欣然歎服。後舉似張天覺,天覺撫幾歎以為佳。

蘇子瞻云,范景仁平生不好佛,晚年清謹無欲,一物不芥蒂於心,真卻是學佛作家。然至死常不取佛法,某謂景仁雖不學佛,而(達佛埋,雖毀佛罵祖可也)。

陸司寇論宋儒獨推無垢,謂其邃於禪宗云。按史述無垢在越作幕官,辭供給錢,在館進書。辭轉官,人訝為好名。無垢曰:「既請月俸,又受供給,偶然進書,即使受賞,於心不安,何名之好?貪者往往不曾尋思此心病也。心有病,人安得知,我知之當自醫。別人既不自知病,又惡人醫病,其惑甚矣。」即無垢此論,其學亦以本心為則,聖學原如是也。抑聞無垢之言曰:「人於倉卒患難中,處事不亂,未必才識了得。必其胸中器局不凡,素有定力。不然胸中先亂,何以臨事?古人平日欲涵養器局者此也。」又曰:「處事速,不如思,便不如當,用意不如平心。」即此語觀之,無垢未嘗離事言心也。噫,如此談禪,吾於禪無間然矣。

楚侗耿先生曰:觀其作用處,便作兩截一語,此非伯子不能道,竊詳彼教,大端以寂滅滅已處為宗。若孔孟之教,惟以此不容己之仁根為宗耳。試觀自古聖人所以開物成務,經世宰物,俾爾我見在受享於覆載間種種作用。孰非此不容己之仁根為之者。然即此不容已之仁根,原自虛無中來。顧此虛無,何可以言詮?侈言之者,由有這見在也,著見便自是兩截矣。聖人第子不容已處立教,使人由之,不使知之。如宰我欲短喪,夫子第即其不安處省之。墨氏貴薄葬,孟子第原其顙有泚處省之。至其所以不安處,所以有泚處,非不欲使知,不可加知也。余嘗觀楞嚴經中嘵嘵然於不可加知處,欲使人知,蓋猶寠人丐子,偶見富貴家服飾華靡,便為張皇誇詡。若孔孟便隻以為家常茶飯,第令人朝夕饔飧耳。且今世之談虛無者,何曾能虛能無,深之傍見高談,淺之口足背馳,大都皆兩截也。程伯子之言,非今古同慨哉!

觀物[编辑]

有蛇名高聽,常闖入臣蜂房中,盡收其毒。乃出伏道傍莽中,伺人過而螫之。已尾其人至於宅,近處緣樹末而竊聽之,聞其家有哭聲,念其人既斃,乃悠然去。否則憤憤,復集毒螫人如初。噫此蛇蓋夙生中惡業者,如所螫人徼天之幸終無恙,日自集毒無已,毒厚寧不自斃哉?愚矣!

泉海有魚,乘潮入港,潮退不得出。土人呼聚百眾,持刀斧梯上魚背,恣意砍取其肉,數十百石,魚猶恬然如故,潮至復乘之去。此猶其小者。雷海有魚,海濱人望之,連亙若大行,自樂徙西,直至半月乃休。其長奚啻千里。或曰:如此魚者,必大海乃有之。若井非不清潔也,味非不甘冽也。求三寸之魚不可得矣。

烏能反哺,世嘉其孝,稱慈烏云。乃上林烏尤有足嘉者,每若孚號,群飛而集,秩然有序。晚復還棲上林。上林故禁地也,畢弋鮮驚,托身之智,視丘隅之止益得矣。尤有異焉,閶闔一啟,千官集擁,烏翔而過其上者。奚啻千萬,更不問有遺穢點其冠服者。噫嘻,躬厚德者自無薄行,安忍輕點蔑朝士哉。若別種喙大而項白者,其聲躁厲,飛止人屋而號,俗傳為報凶。但聞其聲,思揭竿而逐之矣。

海之渚有海鏡焉,其腹空洞無髒,唯中藏蟹子,小如黃豆而螯其足。海鏡饑剛潛出拾食,蟹飽海鏡亦飽,或迫之火,則蟹出離髒腹,而海鏡立斃矣。彼其所為斃者,以所假在外不在內故也。水母者亦出海中,胚渾凝然,而絕無眼。常有數蝦寄蹲腹下,代為之眼。蝦行而行,蝦止而止。一日波蕩,蝦離而水母竟躓死泥沙。彼其所為躓者,以所假在物不在已故也。

孔雀雄者毛尾金翠,性故妒,雖馴久,見童男女著錦綺邇啄之。山棲時先擇處貯尾,然後置身。天雨尾濕,羅者且至,猶珍顧不復蹇舉,卒為所擒。又山驚亦愛重其尾,終日映水,目眩輒弱。

宋開禧間,九江戌校王成見病騟收秣之。嘉定庚午,峒寇李元厲犯龍泉,成出戰死,騟屹立不去,悲鳴屍側。寇將顧曰良馬,取獻之元礪弟。弟喜日乘之,復犯永新。騟識我軍旗幟,冒陣馳歸,勒控不能止。軍士識之,共擒乘騟者。噪而進,寇大駭,遂敗。

晉大和中,廣陵楊生畜犬甚愛之,行止與俱。後生飲酒醉臥草中,時野火起乘風火烈。狗周章號喚,生醉不覺。前有坑水,狗走浸水中,還以身水灑生左右草令濕。火尋過,生醒方覺。又暗行墜空井中,狗呻吟徹曉。人過怪之,往視見生,曰可出我,當厚報。曰以狗見與可也,乃出之。係狗去後,五日狗夜走歸。

龜生村民趙五家,犬生子方兩月,後隨母行,忽為虎噬。五呼鄰里,數壯夫持矛逐之,虎捷馳不可及。稚犬奔銜虎尾,虎帶之以走。稚犬為棘刺掛罥,皮毛殆盡,終不肯脫,虎由此係累稍遲,追及斃刃下。

唐明皇所教舞象。祿山亂,大宴胡酋,出舞象給曰:「此自南海奔至,以吾有天命,雖異類必拜舞。」令之舞,象皆努目不動,祿山盡殺之。昭宗有猴,能隨班起居,賜緋袍,號孫供奉。後朱全忠篡位,取猴令殿下起居,猴徑趨上跳躍奮擊,遂殺之。

宋末姚玉京嫁襄州小吏衛敬瑜,溺水死,玉京孀居。有雙燕巢梁間,一為鷙鳥擊死,一孤飛徘徊。至秋止玉京臂,儼如告別。玉京以紅縷係足曰:「新春復來為吾侶也。」明年果至,因贈詩曰:「昔時無偶去,今年還獨歸。故人思義重,不忍更雙飛。」自爾秋歸春來,凡六七年。玉京死明年燕來,周章哀鳴。家人語曰,玉京墳在東郭。燕遂飛至墳所亦死。每風清月明,襄人見玉京與燕同遊漢水之濱。

武平產猿隕,毛若金絲,閃閃可觀。猿子尤奇,性可馴,然不離母,母黠不可致。獵人以毒傳矢,伺母間射之。母度不能生,灑乳於林飲子,灑已氣絕。獵人取母皮向子鞭之,即悲鳴而下,斂手就製。每夕必寢皮乃安,甚者輒抱皮跳擲而斃。

宋濂曰:新昌黃琛甫有牡犬,為邏卒所食,棄骨屏處,其子銜之瘞諸野,予聞撫髀大息。每舉諭諸人,人輒笑予誕,且謂古無是事。昔譙縣崖仲文畜犬,會稽石和以丁奴易之不從,和殺仲文奪其犬。犬齒和守仲文屍,爪浮土掩之。尋牽和衣訴官,和伏誅。此晉義熙中事也。冀州石玄度犬母育一子愛之甚,玄度烹子食之,母候骨投地,斂置一窟移葬於桑間。日夕向桑嗥,逾月乃止。此宋元徵中事也,謂無是事者過矣。夫犬能禦盜斷奸,解難報恩,傳記所載者然也,又寧此二事乎?

婺州州治古木之上有鷹巢,一卒探取其子。郡守王夢龍方據案視事,鷹忽飛下,攫一卒之巾以去。已而知其非探巢卒也,銜巾來還。乃徑攫探巢者巾去。大守推問其故,杖此卒而逐之。

金陵閭右子,蕩覆先業,不勝逋責,決意自盡。一日市酒肴與妻永訣,夫妻對泣不忍飲食,遂相與縊焉。家有貓,哀鳴躑躅,其肴在案不顧也,數日不食死。

宋高宗宮中養鸚鵡數百,一日問之曰:思鄉否?對曰:思鄉。遂遣中貴送還中山。後數年有使臣過隴山,鸚鵡問曰:上皇安否?使臣曰:上皇崩矣。鸚鵡聞之,皆悲鳴不已。使臣賦詩曰:隴口山深草樹荒,行人到此斷肝腸。耳邊不忍聽鸚鵡,猶在枝頭說上皇。

有鷙曰鶻者,穴於長安薦福浮圖,浮圖之人室宇於其下者伺之甚熟,曰:「冬日之夕,是鶻也必取鳥之盈握者完而致之,以煥其爪掌,左右而易之,旦則執而上浮圖之上跂焉縱之。延其首以望,極其所如往,必背而去,苟東矣。則是日不東逐,南北亦然。

王夔齊公禛通判夔州時,石和尚流劫入夔。同知王受牒捕賊,性險猾,故托疾不敢出。公忿忿面數之,即日勒民兵與賊戰。公陷圍中,賊欲降之,公大奮罵,賊怒斷其喉,自死所至府三百餘里。馬奔歸,毛鬛盡赤,眾始駭公已死。家人盡售行李與馬為資歸其喪,王得馬不償直。夜半馬哀鳴特異,王命秣者加莝豆不為止,自起視櫪,馬驟前齒其項,王仆地不省,翌日嘔血數升死。成化間一富商寓京師齊化門寺中,僧見其挾有重貲,約眾徒先殺其二僕,遂殺商置坎中,而以二僕屍壓其上。俄有貴官遊賞過寺,寺犬嗷嗷不已。官疑之,命人隨犬所至。犬至坎所伏地悲嗥,官使人發現之,屍見矣。起屍而下有呻吟之聲,乃商人復蘇。也以湯灌之,少頃能言,白其事,盡捕僧置之法。

程伯淳遊山,山僧云,晏元獻南來,獼猴滿野,戲為一絕云:「聞說獼猴性頗靈,相車來便滿山迎。鞭贏到此何曾見,始覺毛蟲亦世情。」

離阿含經有龜被野幹所包,藏六而不出。野幹怒而舍去,佛告諸比丘,當如龜藏六,自藏六根,魔不得便。

東都有人養鸚鵡,以其慧甚施於僧。僧教之能誦經,往往架上不言不動。問其故,對曰:身心俱不動,為求無上道。及其死,焚之有舍利。

誌公斑鳩偈曰:人道斑鳩拙,我道斑鳩巧。一根兩根柴,便是家緣了。

瀛之水上有二鳥,一類鵠色正蒼而喙長,凝立水際不動,魚過其下則取之。終日無魚,終不易地。其名曰信天緣。一類鶩,奔走水上,不問水腐泥沙,必唼唼然必盡索之而後已,無一息少休。其名曰謾畫。信天緣若無能者,乃與謾畫均度一日無饑色。視謾畫加壯大,然則人之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,視二物為何如哉!

警喻[编辑]

昔有十家之鄰,皆荒其百畝,日惟轉糴於市,以瞻朝夕。鄰家之農勸之曰:「曷若力耕,可積而富乎。」其二人聽之,舍糴而田。八家之人競相非沮曰:「吾安得待秋而食。」其一人力田不顧,卒成富家。一人惑其言,復棄田而糴,竟貧餒終身。

生而眇者不識日,問之有目者,或告之曰:日之狀如銅槃,扣槃而得其聲。他日聞鍾以為日也。或告之曰:日之光如燭,捫燭而得其形。他日揣龠以為日也。日之與鍾龠亦遠矣,而眇者不知其異,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。

楚人有習操舟者,其始折旋疾徐,惟舟師之是聽。於是小試洲渚之間,所向莫不如意。遂以為盡操舟之術,遽謝舟師,椎鼓徑進,亟犯大險。乃四顧膽落,墜槳朱柁。然則召今日之危者,豈非前日之幸乎?

昔楚人有宿於其友之家者,其僕竊友人之履以歸。楚人不知也,適使其僕市履於肆,僕私其直而以竊履進,楚人不知也。他日友人見其履在楚人足,而心駭曰:吾固疑之,果然竊吾履。遂與之絕。逾年而事暴,友人踵楚人之門悔謝曰:請為友如初。

梟逢鳴鳩,鳩曰子將安之?梟曰我將東徙。鳩曰何故?梟曰鄉人惡我鳴,以故東徙。鳩曰子能更鳴可矣,不能更鳴,雖東徙亦不免於人之惡也。

海魚有吐黑水上庇其身而遊者,人因黑而漁之,嘻扃鎖固。盜賊喜,用明者蔽,善敵者死。

東南有荊山之麝臍焉,荊山有遂麝者,麝急則抉其臍投諸莽,逐者趨焉,麝因得以逸。令尹子文聞之曰:是獸也而人有弗如之者,以賄亡其身及其家,何其智之不如麝耶!

今夫富人,必居四通五達之都,使其財布出於天下,然後可以收天下之利。有小丈夫者,得一金櫝而藏諸家,拒戶而守之。嗚呼!是求不失也,非求富也。大盜至,劫而取之。又焉知其果不失也。

宗呆論禪云,譬如人載一車兵器,弄了一件,又取出一件來弄,便不是殺人手段。我則隻有寸鐵,便可殺人,朱文公亦喜其說。蓋自吾儒言之,若子貢之多聞,弄一車兵器者也。曾子之守約,寸鐵殺人者也。

瓠裏子自吳歸粵,相國使人送之曰,使自擇官舟以渡。送者未至,於是舟泊於滸者以千數。瓠裏子欲擇之而不能識,送者至問之曰:「舟若是多也,惡乎擇。」對曰:「甚易也,但視其敝蓬拆櫓破颿者,即官舟也。」從而得之,瓠裏子仰天歎曰:「今之治政,其亦以民為官民歟,則愛之者鮮矣。宜其敝也。

宓子賤為單父宰,過於陽畫曰:「子亦有以送僕乎?」陽畫曰:「五有釣道二焉,請以送子。夫極綸錯餌,迎而吸之者,陽橋也,其為魚薄而不美。若存若亡,若食若不食者,魴也,其為魚也博而厚味。」宓子賤曰善。於是未至單父,冠蓋迎之者交於道。子賤曰:「車驅之,車驅之!」夫陽畫之所謂陽橋者至矣。於是至單父,請其耆老尊賢者,而與之共治單父。

猩猩獸之好酒者也,大麓之人,設以醴尊,陳之飲器,大小具列焉。織草為履,勾連相屬也,而置之道旁。猩猩見則知其誘之也,又知設者之姓名,與其父母祖先,一一數而罵之。已而謂其朋曰,盍少嘗之。慎毋多飲矣,相與取小器飲罵而去之。已而取差大者飲,又罵而去之。如是者數四,不勝其唇吻之甘。也遂大嚼而忘其醉,醉則群睨嬉笑,取草履著之。麓人追之相蹈藉而就縶,無一得免焉。其後來者亦然。夫猩猩智矣,惡其為誘也,而卒不免於死,貪為之也。

藍有青,而絲假之青於藍。地有黃,而絲假之黃於地。藍青地黃,猶可假也,仁義之事不可假乎哉。東海之魚名曰鰈,比目而行,不相得不能達。北方有獸名曰婁,更食而更視,不相得不能飽。南方有鳥名曰鶼,比翼而飛,不相得不能舉。西方有獸名曰蹶,前足鼠後足兔,得甘草必銜以遺蛩蛩距虛,其性非能蛩蛩距虛,將為假之故也。夫鳥獸魚猶相假,而況萬乘之主,而獨不知假此天下英雄俊士與之為伍,則豈不病哉?故曰:「以明扶明則升於天,以明扶暗則歸於人。兩瞽相扶,不傷牆木,不陷井阱,則其幸也。

衛人迎新婦,婦上車問驂馬誰馬也,禦曰借之。新婦謂僕曰,拊驂無笞服。車至門曰,滅灶將失火。入室見臼曰,徙之牖下,妨往來者。此三言者,皆至言也。然不免為笑者,早晚之時失也。

邑丈人有之市而醉歸者,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狀扶而道苦之。丈人歸酒醒而誚其子曰:「我醉,汝道苦我何故?」子泣而觸地曰:「昔也往責於東邑,人可問也。」其父信之曰:「嘻是必夫奇鬼也。」明旦之市而醉,其真子迎之。丈人望其真子拔劍而刺之,丈人智惑於似其子者而殺於真子。夫惑於似士者而失於士,此黎丘丈人之智也。

宋人有嫁子者,告其子曰:「嫁未必成也,有如出,不可不私藏,私藏而富,其於以復嫁易。」其子聽父之計,竊而藏之。若公知其盜也,逐而去之。其父不自非也,而反得其計。知為出藏財,而不知藏財所以出也。

蝜蝂者,善負小蟲也,行遇物輒持取,仰其首負之。背愈重,雖困劇不止也。其背甚澀,物積因不散,卒躓仆不能起。人或鄰之,為去其負,在能行又持取如故,又好上高,極其力不已,至墜地死。今世之嗜取者,遇貨不避,以厚其室。不知為己累也,惟恐其不積。及其怠而躓也,黜棄之,遷徙之,亦以病矣。苟能起,又不艾。日思高其位,大其祿,而貪取滋甚,以近於危墜。觀前之死亡不知戒,雖其形魁然大者也,其名人也,而智則小蟲也。亦足哀矣!

臨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,入門群犬垂涎,揚尾皆來,主人怒撻之。自是日抱就犬,習示之,使勿動。稍使與之戲,積久犬皆如人意。麑稍大,忘已之麋也,抵觸偃仆益狎。犬畏主人與之俯仰甚善,然時啖其舌。三年麋出門,外犬在道甚眾,走欲與為戲。外犬見而喜且怒,共殺食之。

南岐在秦蜀山谷中,其水甘而不良,凡飲之者輒病癭,故其地之民無一人無癭者。及見外方人至,則群小婦人聚觀而笑之曰:「異哉人之頸也,焦而不吾類。」外方人曰:「爾之累然凸出於頸者,癭病之也。不求善藥去爾病,反以吾頸為焦耶。」笑者曰:「吾鄉之人皆然,焉用去乎哉?終莫知其為醜。」

獸有猱,小而善緣利爪,虎首癢,輒使猱爬搔之不休成穴。虎殊快不覺也,猱徐取其腦啖之,而汰其餘以奉虎曰:「餘偶有所獲腥,不敢私,以獻左右。」 虎曰:「忠哉猱也,愛我而忘其口腹。」啖已又弗覺也,久而虎腦空痛發,跡猱,猱則已走避高木。虎跳踉大吼乃死。世人謂邯鄲挾瑟而倡者類之,於是乎寧獨一倡哉。

蘇文忠曰:「南方多沒,人日與水居也。七歲而能涉,十歲而能浮,十五而能沒矣。夫沒者豈苟然哉?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。日與水居,則十五而得其道。生不識水,則雖壯見舟而畏之。故北方之勇者,問於沒人,而得其所以沒,以其言試之河,未有不溺者也。

西鄰母有好李,苦窺園者,設阱牆下,置糞穢其中。黠豎子呼類竊李,登垣陷阱間,穢及其衣領。猶仰首於其曹來來,此有佳李。其一人復墜,方發口,黠豎子遽掩其兩唇。呼來來不已。俄一人又墜,二子相與詬病。黠豎子曰:「假令三子者,有一人不墜阱中,其笑我終無已時。」嗟嗟不善者之妒善人類如此,彼惟恐善人之笑之也。而為善者又奈何懷貪李之私,卒中於其所誘也哉。

昔人有先世之廬,稱穹廣焉。不幸罹罪,偕其妻孥幽於犴狴,厥子長育園扉,罕睹天日。一日釋罪復其故居,厥子猶以園扉為家,日促母以歸。母曰是乃家也,子終恇惑。已而其父證之,然後肯信。又有富人子自童亡外,既長行乞過家而不識也。其父識之,引子復家,授以帑藏,退不敢當。已而其祖證之,然後肯從。若此者彼豈不欲有先世之室廬,慈父之帑藏哉?彼固無以奪習見之先入也。況夫理者,非可以形體求而證佐定也,又惡能回是非於先入哉?故難言也。

隋田楊與鄭法士俱以能畫名,法士自知藝不如楊也,乃從楊求畫本,楊不告之。一日,引法士至朝堂,指以宮闕衣冠人馬車乘曰:「此吾畫本也,子知之乎?」由是法士悟而藝進。唐韓幹以貌馬名入供奉,明皇詔令從陳閎受畫法,幹因奏臣自有師,陛下內廄飛黃照夜五方之乘,皆臣師也。帝然之,其後幹畫遂果逾閎。若田幹二子,可謂能求其真者也。彼以似求似者,則益遠矣。今之學者,雖曰求聖人之經,固已非其真,乃舍經而專求訓語,則又求似其似之者矣,不尤遠乎?

歙俗多賈,有士人父壯時賈秦隴間,去三十餘載矣,獨影堂畫像存焉。一日父歸,其子疑之,潛以畫像比擬無一肖。拒曰:「吾父像服皙,今瘠黧。像寘須,今髯多鬢皤。乃至冠裳履綦一何殊也。」母出亦曰嘻,果遠矣。已而其父與其母亟話疇昔,及當時畫史姓名,繪像顛末,乃愜然阿曰:「是吾夫也。」子於是乎禮而父焉。夫父天下莫戚者也,乃一泥於繪像,致有妻子之疑。彼儒者獨不知經史亦帝王聖賢之繪像也,顓泥經史而忘求聖人之心,是即所謂泥繪像而拒真父者也。

濟南郡方山之南有明鏡石焉,方三丈餘也,山魅行狀,了了然著鏡中莫之遁。至南燕時,山魅惡其照也,而漆之俾弗明。自鏡石漆而山魅畫熾,人足掃矣。夫人莫不有鏡能照魑魅,魑魅隱不皇矣,皇害人哉。雖然吾見今之人有自漆其鏡以悅魑魅者矣,其不為魑魅怖伏者誰夫?昔宋顏延年嬖其妾且畏之,妾一日撲跌延年幾斃。妾死,延年反哭之慟,已而恍見其妾出於屏間,驚怖遂卒。然則魑魅夫人自為之也。

僖宗吟曰:「紇乾山頭凍殺雀,何不飛去生處樂?固以外逼強藩,內窘家奴,欲棄萬乘為齊民而不可得。」讀之彌足悲焉。昔王守澄教其黨曰:「無令人主近賢士親詩書,則吾儕可以得志。嘗試辟之,斯語也,固亦所謂貝母藥耶。昔江左有病人面疽者,試以百藥,莫不掀唇當之。至貝母閉口不欲納,病者喜曰:此藥治矣。因以葦筒灌之,數日遂愈。故治病者當求病之所忌,賢士詩書,閹寺忌之久矣。人主治閹寺,唯親賢講學,夙夜騖於知人安民,勿遑其他。寺人貪功唯貲,無惟名器,唯恩無惟事權,亂不假刊也。是曰上策。

以術取資於世者,諸不可苟,而醫為甚。業此術者,須精脈理,辨地宜,審歲運,而本之恒心始得,維學亦然。今世談學者多崇佛蔑孔,曷亦審諦其脈耶。惟吾孔氏之學,其脈曰仁。仁也者,吾人之生理也,探之無朕,達之無垠。猶脈之於人也,形無可見。而人之所以病不病,病之所以痊弗痊,實驗於此。故曰:「切脈可以體仁。今以學自命者,舍此根心之不容已者,猥云尋之了不可得者,為向上第一機,豈不悖哉?何謂辨地宜,往見談學於伊洛者,多詆支遠之玄詮為邪哆。談學於江左者,則視程朱之緒言若詬譽,母亦囿於風氣然爾。醫家者言東南地下,其病多濕與寒,治法宜散以溫。西北地高,其病多熱與燥,治法宜清而淵。蓋五方風氣異宜,故同病亦異治也。今柄學者,須操何術使兩地無偏安邊見病耶?又歲序攸司,五行迭運,工於醫者必審此而節宣,調燮之功,乃可奏也。惟民疾三,今不古若,尼父歎之矣。矧世愈趨狂之疾不直蕩而已。裂維蹈淫者有之,矜之疾不直忿戾而已。戕人螫物者有之,愚之疾不直詐而已。訁尋張俶詭不可方物者有之,猶人之病為癇為顛為迷罔已,抑豈氣運到今應有此耶。尼父曰:「人而無恒,不可以作巫醫。夫醫且不可無恒,而況以學自命者乎!籲,彼蔽此恒性,視人之邪慝為無關,是自私其學而棄天下後世,大罪也。彼離此恒性,而別操無上之妙道以號於世,是誣枉其學以殺天下後世,其罪為尤大矣。」

今夫水之為水,其狀萬億,或見以湛然而清者為水,彼混然而潦者亦水也。悠然而平者為水,彼駛然而逝者亦水也。淵然而止者為水,彼澎湃而滔天者亦水也。其洄洑湍激,或為聚沫,或為流澌,或為凝冰,或為瀑練,異態殊狀,莫可勝窮,亦皆水也。或藉之滋禾稼,通舟楫,興寶藏,殖貨財,固水也。或至於懷山襄陵,圯城潰垣,夷墳漂舍,故亦水也。性之萬殊,亦若是已。彼執一以論性,固非知性者也。若或病此性之難明也,而欲斷緣息念,絕應離倫,以求性之見。譬則湮江塹河,而欲塞水之流,不可能也。又或病此性之難製也,而欲猱情刻意,矯強懲窒,以求性之定。譬則高防固堤,以製水之橫,即能之不可常。也近論性者,多執見以論性,而漫謂一切皆是。譬則據所見皆水,謂無非水者。任其漂蕩橫流,汜濫中國,即犯害民物而不為之所,是古聖人所大不忍也。昔聖人審水之所是來,而究其水之所由歸,疏鑿決排,一舉而導之海。蓋聖人知水雖離狀異態,而水之性則就下也,以海為壑而已。是故行所無事,而亦未嘗忘所事也。夫天下固無絕流之水,然睹洚水之橫流而警予者,古聖人不容已,天下無離欲之性,乃墮欲境而滅天理,聖人寧能安乎哉?聖人審人性之本諸天者原自不容已,雖其發見萬有不齊。而性之所止,止於至善而。已彼其所以章軌真教,敦典崇禮,敷政明刑,其術萬方,無非使人同歸於善而已。

應諧[编辑]

一里尹管解罪僧赴戌,僧故黠,中道夜酒裏,尹致沉醉鼾睡,已取刀髡其首,改絏已索反絏尹項而逸。淩晨里尹寤,求僧不得,自摩其首髡,又索在項,則大詫驚曰:「僧故在是,我今何在耶?」夫人具形宇內,罔罔然不識真我者,豈獨里尹乎?

昔人有睹雁翔者,將援弓射之,曰獲則烹。其弟爭曰:「舒雁烹宜,翔雁燔宜。」競鬥而訟於地社伯,社伯請剖雁烹燔半焉,已而索雁,則淩空遠矣。今世儒爭異同,何以異是。

商季子篤好玄,挾貲遊四方,但遇黃冠士,輒下拜求焉。偶一猾覬取其貲,紿曰:「吾得道者,若第從吾遊,吾將授若。」商季子誠之,遂從之遊。滑時時伺便未得,而季子故時趣授道。一日至江滸,猾度可乘,因紿曰:「道在是矣,道在是矣。」曰何在?曰在舟檣抄,若自升求之。其人置貲囊檣下,遽援檣而升。猾自下抵掌連呼趣之曰升曰升,至杪尤趣曰升。季子升無可升,忽大悟,此理隻在實處。雖欲從之末由也,已抱檣歡叫曰:「得矣得矣。猾挈貲疾走,季子既下,猶歡躍不已。觀者曰:「咄凝哉!彼猾也,挈若貲去已。季子曰:「否否,吾師乎,吾師乎。此亦以教我也。」

有盲子道涸溪橋上失墜,兩手攀檣,兢兢握固,自分失手必墜深淵已。過者告曰:「毋怖,第放下即實地也。」盲子不信,握楯長號。久之力憊,失手墜地。乃自哂曰:「嘻,早知即實地,何久自苦耶!」夫大道甚夷,沉空守寂,執一隅以自矜嚴者,視此省哉。

昔人有癢,令其子索之,三索而三弗中。令其妻索之,五索而五弗中也。其人怒曰:「妻子內我者,而胡難我。」乃自引手一搔而癢絕。何則?癢者人之所自知也,自知而搔,寧弗中乎?

兩人相詬於衢,甲曰你欺心,乙曰你欺心,甲曰你沒天理,乙曰你沒天理。陽明先生聞之謂門弟子曰:「小子聽之,兩人諄諄然講學也。」門人曰:「詬也,焉為學?」曰:「汝不聞乎?曰心,曰天理,非講學而何曰?既講學,又焉詬,曰:夫夫也,惟知求諸人,不知反諸已故也。」

有牧豎子,敞衣蓬蹺,日驅牛羊牧岡埛間。時時扼嗌而歌,意自適也,而牧職亦舉。一日拾遺金一銖,納衣領中,自是歌聲漸歇,牛羊亦時散逸不擾矣。又燕市人瞽子,傭為人作麵,且磨且羅,中夜作苦,浩歌自如。一夕主妻感慨,蹴主公謂曰:「阿公徼天,頗饒於貲,視瞽奚若,乃終生營營,反不逮渠之適何也。」 主人曰:「唯唯,吾第試之,翊曰瞽請發廩取麥。」主人故置金鏹麥中,時從旁伺之。瞽傾麥磨上,忽聞鏗然聲,手探拾之,以為遺也懷之。踧踧色動,凝寧躊躇,竊四聽無人聲,乃瘞之床下。時作時往躡之,自是歌輟,作亦不力。主乘間發取其金,瞽不知也。逾時瞽辭主人卻去,主人佯許之。瀕行即地取金,亡矣!窅然自喪,乃復跽懇求復為傭云。

汝有田舍翁,家貲殷盛,而累世不識之無。一歲聘楚士訓其子,楚士始訓之搦管臨朱。書一畫訓曰一字,書二畫訓曰二字,書三畫訓曰三字。其子輒欣欣然投筆歸告其父曰:「兒得矣,兒得矣!可無煩先生重費館穀也,請謝去。」其父喜從之,具幣謝遣楚士。逾時其父擬徵召姻友萬氏姓者飲,令子晨起治狀久之不成。父趣之,其子恚曰:「天下姓字夥矣,奈何姓萬?自晨起至今才完五百畫也。」初機士偶一解,而即訑々自矜有得,殆類是已。

齊奄家畜一貓,自奇之,號於人曰虎貓。客說之曰:「虎誠猛,不如龍之神也,請更名曰龍貓。」又客說之曰:「龍固神於虎也,龍升天須浮雲,云其尚於龍乎,不如名曰雲。」又客說之曰:「雲靄蔽天,風倏散之,雲固不敵風也,請更名曰風。」又客說之曰:「大風飆起,維屏以牆,斯足蔽矣,風其如牆何?名之曰牆貓可。」又客說之曰:「維牆雖固,維鼠穴之,牆斯圯矣。牆又如鼠何?即名曰鼠貓可也。」東裏文人嗤之曰:「噫嘻,捕鼠者故貓也,貓即貓耳,故為自失本真哉。」

張詡子繕一榻麗,以在臥內,人末由見也,故托疾臥榻上,致姻友省問觀之。其姻尤揚子者新製一襪,亦欲章示其人,故搴裳交足加膝而坐。已問曰:「君何疾?」張詡子睹尤揚子狀若是,相視而笑曰:「吾病亦若病也。」

粵令性悅諛,每布一政,群下交口讚譽,令乃。一隸欲阿其意,故從旁與人偶語曰:「凡居民上者,類喜人諛。惟阿主不然,視人譽篾如耳。」其令耳之,亟招隸前,撫膺高蹈,嘉賞不已。曰嘻,知餘心者惟汝良隸哉!自是匿之有加。

吳中一老,故微而窶,初弄蛇為生,其長子行乞,次釣蛙,季謳采蓮歌以丐食。晚致富厚,一日其老聚族謀曰:「吾起家側微,今幸饒於貲,須更業習文學,方可振家聲也。」於是延墊師館督,令三子受業。逾年墊師時時譽諸子業日益,其老乃具燕集賓,延名儒試之。名儒至,則試以偶語,初試季子云:紛紛柳業飛,季對曰:「哩哩蓮花落。繼試仲子云:紅杏枝頭飛粉蝶,仲對云:「綠楊樹下釣青蛙。試長子云:九重殿上,排兩班文武官員,長對曰:「十字街頭,叫幾聲衣食父母。其老竊聆之詫曰:「阿曹云云,猶舊時所弄蛇也。」籲,夫囿於習而欲湔之者難矣!

燕人育二女皆訁褰忄亟,一日媒氏來約婚,父戒二女曰:「慎箝口勿語,語則人汝棄矣。」二女唯唯。既媒氏至,坐中忽火爇姊裳,其妹期期曰:「姊而裳火矣!」姊目攝妹亦期期言曰:「父屬汝勿言,胡又言耶!」二女之吃卒末掩,媒氏謝去。

於嘽子與友連床圍爐而坐,其友據案閱書,而裳曳於火甚熾,於嘽子從容起,向友前拱立作禮而致詞曰:「適有一事,欲以奉告。念君天性躁急,恐激君怒。欲不以告,則與人非忠。敢請,惟君寬假能忘其怒而後敢言。」友人曰:「君有何陳,當謹奉教。」於嘽子復{謙灬}讓如初,至再至三,乃始逡巡言曰!「時火燃君裳也。」友起視之,則毀甚矣。友作色曰:「奈何不急以告,而迂緩如是!」於嘽子曰:「人謂君性急,今果然耶。」

沈屯子偕友入市,聽打談者說楊文廣圍困柳州城中,內乏糧餉,外阻援兵,蹙然踴歎不已。友拉之歸,日夜念不置。曰文廣圍困至此,何由得解,以此邑邑成疾。家人勸之相羊埛外,以糸予其意。又忽見道上有負竹入市者,則又念曰:「竹末甚銳,衢上行人必有受其戕者。」歸益憂病,家人不得計,請巫。巫曰:「稽冥籍若來世當輪回為女人,所適夫姓麻哈,回夷族也,貌陋甚。」其人益憂,病轉劇。姻友來省者慰曰:「善自寬,病乃愈也。沈屯子曰:「若欲吾寬,須楊文廣圍解,負竹者抵家,又麻哈子作休書見付乃得也。」夫世之多憂以自戕者類此也夫。

一偷兒黠甚,終生行竊無犯。垂老,子慮其術終於其身,日懇傳焉。父曰:「吾何傳?為之即是。」子一夕乘間入富室臥內,有大櫃偶未鐍,預隱其中。計伺主人寐則竊藏出也。乃主人方寢而憶,鐍其櫃不得出。中夜徬徨,夜闌益棘不得計,故彈指作鼠齒聲。主人寤聞,慮鼠齒認籍,亟起發鐍逐鼠。偷兒子躍出逸歸,對其父曰:「父奈何秘不兒傳,幾瀕死所矣。籍第令計不出是奈何!」父曰:「即此是矣,吾又何傳!故善教者道而弗牽,開而弗達,使人繼其志可爾。

漢村三老,皆款啟寡聞之也,終生未履城市。甲老偶經一過,歸向二老誇所睹聞,二老歆動,約春糧往遊。行間甲老顧謂丙老曰:「至彼慎勿妄語。取市子姍笑,須聆吾指。」比至郭,忽聞鍾聲,乙老詫曰:「此何物叫號如是?」甲老曰:「此鍾鳴也。」丙老曰:「而我抵舍,當市鍾肉啖之。」甲老曰:「嘻誤矣,鍾乃搏泥為質,而火煆成者,安可啖耶?」甲老蓋偶見範鐘之具,而未實見鐘云。夫竊膚末之見,而轉嘵嘵然欲以開示人,將率天下而瞽也。

中和里,僻陬也,居民多老死不見官府。相傳里中有三駿,云其一赴縣應里役,晨起族長趣偵令出視事,未時令方釋團領袍服褡褳據案而坐。駿子從門屏遙覬一過,忙忙歸報族長曰:「官人未出,惟夫人坐堂上耳。」族長噍曰:「豈有是哉?」駿子曰:「吾睹坐堂上者上服綠披裌而下紅裙,非夫人誰耶?」蓋遙瞻案帷為女裙,而因以褡衤為被裌也。其一為郡吏,長吏令入署承篆,駿吏直入守臥內。守夫人方在沐,駿吏啟戶搖手,屬夫人授篆。夫人大驚走避,使人白守,守怒樸之,騃吏起拊其髀恚曰:「是何人家?即太無一吠者耶!」其一直郡莞庫,郡守退食,騃子從旁睨之出大詫,語其兄曰:「原來官人吃飯亦與凡人同也。」兄嗬之曰:「咄官人非人耶!」君子曰:「人苟知日用飲食即道也,聖凡何殊焉?彼視聖賢大高,其不為中和裏民者鮮矣。

西吳族世豐於財,不事詩書。其母有弟補博士弟子員,衣青袊來謁,母大詫曰:「而何服此衣服哉?」嗟而貧縑不足於藍,故綴以青歟。奈何不浼我取足耶。蓋不識青矜為時製服也。

某友素厲清真薄淡味,而性嗜豕髒羹。新市屠豕者多不潔,友徵召客飲,市豕髒作羹,且戒庖丁令弗過滌,失其真味。羹既熟,臊氣觸鼻,不可邇嗅。友先自嘗,嘖嘖歎賞曰:「有味哉,有味哉!」客以友為大方,信其知味,附和羨賞而忘穢。座中間有出而殽者,籲世學者穢德滋彰,猥稱至道,視此省哉。

上元姚三老貲甲閭右,嘗買別墅,其中有池亭假山,皆大湖怪石。一日,狂客王大癡來遊酌池上,酒酣,大癡曰:「翁費直幾何?」曰費千金。大癡曰: 「二十年前,老夫曾觴詠於此,主人告我費且萬金,翁何得之易耶?」三老曰:「我謀之久矣,其孫子無可奈何,隻得賤售。」大癡曰:「翁當效刻石平泉,垂戒子孫,異時無可奈何,不宜賤售。」

潁川姚尚書神道碑,規制頗類顏魯公所書茅山碑者。國初州人侍郎某者欲割三之一饞墓表,畏州守難之,懇祈百端。州守曰:「姚尚書子孫微矣,莫有主者,便割三分之二無不可。」侍郎喜過望,或問守曰:「侍郎割尚書之碑,子不能禁,又從而過許之何也?」守曰:「吾意欲使後人割侍郎之碑猶能中分耳。」

紹興乙卯,以旱禱雨。諫議大夫趙霈上言自來祈禱斷屠,止禁豬羊,今後請並禁鵝鴨。時胡致堂在西掖,見之笑曰:「可謂鵝鴨諫說矣。聞虜中有龍虎大王,當以鵝鴨諫議當之。」嘉定中察院羅相上言越州多虎,乞行下措置,多方捕殺。正言張次賢上言人盤嶺乃禁中來龍,乞禁人行大學諸生遂有羅擒虎,張尋龍之對。

姑蘇鄢天澤者,略涉書,好摘人詩文句字供姍笑。偶讀瞿文懿王立沼上義,訝曰:「沼固惠王地也,彼何得言所得非其地,已誦詩至流鶯啼到無聲處。」即又曰:「啼則有聲,何謂無聲,諸所戲侮聖言多類是。」一日獨坐,有青衣二人捽之去,至一所,殿宇莊嚴,天澤跽階下,遙見柱帖云:「日月閻羅殿,風霜業鏡台。」始知已死,王問天澤知過否?因引業鏡照,具得其罪狀。王復命青衣引天澤還陽世道其事,比出門,天澤輒又謂青衣曰:「屬見殿柱帖,政自不佳。何獨閻羅殿偏有日月乎?」青衣者怒曰:「女尚敢爾爾。」扶之俄遽然醒。

東坡在儋耳,因試筆嘗自奮云:吾始至南海,環視天水無際,淒然傷之曰:「何時得出此島耶?已而思之,天地在積水中,九洲在大瀛海中,中國在少海中,有生熟不在島者。覆盆水於地,芥浮於水,螘附於芥,茫然不知所濟。少焉水涸,螘即徑去。見其類山涕曰:「幾不復與子相見。豈知俯仰之間,有方軌八達之路乎?念此可為一笑。

劉壯輿嘗摘歐陽公五代史之訛誤為糾繆,以示東坡。東坡曰:「往歲歐陽公著此書初成,王荊公謂餘曰,歐陽公修五代史而不修三國志非也,子盍為之,餘固辭不敢當。夫為史者綱羅數十百年之事,以成一書,其間豈能無小得失?餘所以不敢當荊公之托者,正畏如公之徒掇拾其後耳。

蜀先生嘗因旱儉禁酒,刑吏於人家檢得釀具,欲令與釀酒者同罰。時簡雍從先主遊,見一男子行道,雍謂先主曰:「彼人欲行淫,何以不縛?」先主曰:「卿何以知之?」雍曰:「彼有淫具,與欲釀同。」先主大笑,命原欲釀者。

高宗出獵,在路遇雨,因問諫議大夫穀郍律曰:「油衣若為不漏?」對曰:「能以瓦為之必不漏。」上因此不復出獵。

李茂貞居岐,以地狹賦薄,嘗下令榷油,因禁城門無內松薪,以其可為炬也。有優者笑曰:臣請並禁月明。

唐僖宗頗工眾藝,於音律蒱博蹴踘鬥雞無不精妙,尤善擊球。嘗謂優人石野豬曰:「朕若應擊球進士舉,須為狀元。」野豬對曰:「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,恐陛下不免駁放。」

劉貢父初入館,乘一課馬而出,或言此豈公所乘,亦不慮趨朝之際。有從群者,或致奮奔踶之患耶。貢父曰:「吾將處之也。」或問何以處之,曰:「吾令市青布作小礻詹擊之馬後耳。」或曰:「此更詭異也。」貢父曰:「我初幸館閤之除,俸入檢薄,不給桂玉之用。因就廉直取此馬以代步,不意諸君子督過之深,姑為此以揜言者之口耳。」

吳元中在辟雍時,試經義五篇,盡用字說,據援精博。蔡京為進呈,特免過省,以為舉字說之勸。及作相,請復春秋科,反攻王氏。徐擇之時為左相,語人曰:「吳相此舉,雖湯武不能遇。」客不解,擇之曰:「逆取而順守,元中甚不能平。」

趙子固嘗得薑白石所藏定武不損本禊帖,乘舟夜泛而歸。行至霅之升山,風起舟覆,行李仆被,皆渰溺無餘。子固方披濕衣立淺水中,手持禊帖,語人曰:「蘭亭在此,餘不足問也。」

王忠肅公翱,素不喜諧謔。間有之,亦若寓規警者然。一日見一大臣目送美妹,復回顧之,忠蕭云此人甚有力。大臣曰:「先生何以知之?」應云:不然公之頭何以被他製轉去?」

貧家無闊槁薦,與其露足,寧且露手。佯謂人曰:「君觀吾儕,有須臾離筆研者乎?至於困睡,指猶似筆也。」小兒子不曉事,人問每夜何所蓋,輒答云蓋薦。嫌其大陋,撻而戒之曰:「後有問者,但云蓋被。」一日出見客,而薦草掛鬚上,兒從後呼曰:「且除面上被!」此所謂作偽日拙者乎?

東坡示參寥云,桃符仰視艾人而罵曰:「汝何等草芥,輒居吾上。」艾人俯應曰:「汝已半截入土,猶爭高下乎?」桃符怒,往復爭不已。門神解之曰:吾輩不肖,方傍人門戶,何暇爭閑氣耶。此極可為淺學爭辨者之喻。

堪輿朱者,卜兆執泥夭星,山川之形勢弗論也。自卜一兆葬其親,謂於天星葉吉,後當興盛。既葬而妻殞子殤。或說之,朱曰:「是故然,據圖讖此兆先凶後吉,拚亡七命乃發也。」朱不思身並所屬堇堇六人耳,兆後即吉,庇蔭者疇其當之。朱氏今竟殲云。

新市有齊瞽者,性躁急,行乞衢中,人弗避道,輒忿罵曰:「汝眼瞎耶。市人以其瞽,多不較。嗣有梁瞽者性尤戾,亦行乞衢中,遭之相觸而躓。梁瞽故不知彼亦瞽也,乃起亦忿罵曰:「汝眼亦瞎耶!兩瞽哄然相詬,市子姍笑噫,以迷導迷詰難無已者,何以異於是。


卷四[编辑]

誌怪[编辑]

黨氏女,韓城縣芝川人。先是有王蘭者舍於芝川藺如賓家,如賓殺之,匿其錢數百萬。其年生一男,美而慧,名玉童。比長輕裘肥馬,恣其出入。玉童忽暴卒,父母哀之。雖喪畢,每忌日飯僧施財,自是稍稍致貧如舊。有僧求食於黨氏,一女子應門曰:「母兄皆出,不得具饌。此去數里,有藺氏者亡子忌日,方當飯僧,盍往焉。其亡子即我之前身耳。」僧大異之,問其所以,不對而入。僧於是造藺氏謂曰:「主人念亡子若此,要見其今身乎?」如賓大驚,乃問之,僧具以告。如賓遽適黨氏,女不肯出,父母曰:「必不見則何辭?」女曰:「第告之云,其子身存及沒多岐,所耗王蘭之財盡,未聞此必不求矣。」父母以告,如賓無言而退。既出,父母問其故,女曰:「兒前身王蘭也,為如賓所殺死。訴上帝願為子以耗之。故耗之且盡而死。」

尼妙寂姓葉氏,江州尋陽女,嫁大賈任華,父昇與華之潭州不復,妙寂忽夢父泣謂曰:「吾與汝夫湖中遇盜,殺我者車中猴,門東草,殺爾夫者禾中走,一日夫。」有李公佐者能辨隱語,謂妙寂曰:「殺汝父者申蘭,殺汝夫者申春耳。猴申生也,車去兩頭,故是申字。門東草。非蘭字耶?禾中走者,穿田過也,此亦申字,一日夫,蓋春字耳。」妙寂乃易服泛傭江湖之間,聞有申村。村中有申蘭兄弟,默往求傭。年餘無知其非丈夫者,二盜飲醉,妙寂奔告有司獲之,詞伏就法。得其所喪以歸,竟從釋教云。

嘉靖中,泗州蔣成者屠沽於鴨嘴湖,有孤客以竹荷包袱飲其店,成中夜酒之,沉於湖,匿其金,因而致富。既十餘年,逢端午,置酒會鄰友,成於座中忽舉 「青絲係粽,汨羅江裏吊忠魂」,屬諸客對。一人號古澗者,先夕夢中有人教云,明當還對「紫竹挑包,鴨嘴湖邊謀客命」。叮嚀曰,能言之,管取獲利。古澗以為神,即以是答之。成駭然失色,席散獨留古澗,以二十金滅口。古澗亦不求其實,喜而歸語其妻,妻曰:「此冤鬼假子以雪之,不言將有禍。」古澗首之州,及至官,成遂服辜。取客屍於湖如生。

杜陵韋元方外兄裴璞,任邠州新平縣尉,元和五年卒於官。長慶初元方下第,將客於隴右,出開遠門數十里,抵偏店將憩,逢武夷躍馬而來,乃裴璞也。驚喜拜曰:「兄去人間,復效武職,何從吏之赳赳焉?」裴曰:「吾為陰官,職轄武士,故武飾耳。」元方曰何官,曰隴右三川掠剩使,職司人剩財而掠之。韋曰: 「何謂剩財?」裴曰:「數外之財,即謂之剩,故掠之。」曰安知其剩而掠之?裴曰:「生人一飲一酌,無非前定,況財寶乎?陰司所藉,其數有限,獲而逾藉,陰吏狀來,乃掠之。或令虛耗,或罹橫事爾。」言畢不見。

岳州刺史李公倰,興元中舉,進士連不中第。次年有故人國子祭酒通春官包結者拔成之。榜前一日,例以名問執政。初五更倰將候祭酒,至門未開,立馬門首。傍有一吏若外郡之公差坐於其側,俄附倰耳曰:「某乃冥吏之送進士名者。」因出示倰無名,垂泣曰:「苦心筆研二十餘年,今復無名奈何?」曰:「君成名在一年之外。今欲求之亦非難,但於本祿耗半,且多屯剝。」倰曰:「名得足矣。」客曰:「於此取同姓者去其名,易君名可耳。」復援倰自注,從上有故太子少師李公夷簡名,欲揩之,客遽曰:「不可,此人祿重,未易動也。」又其下有李溫名,客曰可矣,倰乃揩去溫字注倰字。客遽卷而行。明日春官懷其榜將赴中書祭酒揖問曰:「前言遂否!」春官曰:「迫於大權,難副高命。」祭酒曰:「平生交契,今日絕矣。」春官遽曰:「見責如此,寧得罪子權右耳,請尋榜揩名填之。」祭酒開榜,見李公夷簡欲揩之,春官急曰此人宰相處分,不可去。揩其下李溫,曰可矣。及榜出,倰字果在已前所揩處。然倰筮仕之後,追敕貶降不歇於道,才得岳州刺史。未幾卒。

永新水{宀怠}劉先生,宋末將赴省試,夜忽見天若有崩裂狀,歎曰:「天下事不可為矣!」遂反歸。道遇神卒,挾一菜,問所如往,卒曰:「吾奉上帝命,攝諸應死者。」出手冊示之,冊首即先生名,下注三刀下死。神卒曰:「吾視若為善士,為若改下為不。」遂去無跡。先生自是避山中,一日出往邑城,遇元兵猝至,死者狼藉道路。先生乃伏匿亂屍中,被賊斮三刀。幸未斷脛,得善藥越夕始蘇。人咸謂天活焉。

代國公郭元振,下第夜行失道,遠望燈火往投之。既入門,聞東閣有女子哭聲,公問之,曰:此有烏將軍者,每歲求婦,今父母以妾應選云。公曰:「必救之。」未幾二紫衣吏入而復走出曰:相公在此,公私心獨喜,既而將軍入,公曰:「聞今夕嘉禮,願為小相。」將軍者喜,而延坐與對食,言笑極歡。公思取囊中利刀刺之,乃曰:「某有少許鹿臘,得自禦廚,願以獻。」將軍大悅,公乃取鹿臘削之。將軍引手取,公捉其腕斷之。失聲走視之,乃豬蹄也。天方曙,令人執弓矢刀槍循血行入大穴中,因圍而火之,一大豬突煙走出,斃於圍中。鄉人共相慶,女辭其父母,泣拜從公。公多歧止之不獲,遂納為側室。生子數人,皆任大官。

顧況喪一子,年十七,其子魂遊恍惚如夢,不離其家。未幾如被人執至一處,若縣吏者,斷令托生顧家,復都無所知。忽覺心醒,開目認其屋宇兄弟諸親滿側,唯語不得。後又不記。年至七歲,其兄戲批之,忽曰:「我是爾兄,何故批我?」一家驚異,方敘前生事,歷歷不誤,弟妹小名悉遍呼之。抑知羊叔子事非怪也,即進士顧非熊。

廣東按察司副使毛吉,成化時兩廣流賊掠郡縣,吉與知縣王麒等隨軍殺賊,奮不顧身,皆死於陣。初出軍時,給以官銀千兩充軍餉,委官餘文司之。文憫吉死無以歸,以所餘銀密授其家人為喪具。是夜僕之婦忽出中堂,據正席坐,舉止如吉狀。顧左右曰:「請夏憲長來。」舉家驚走告近居沈經歷者,沈報僉憲胡榮,亟來視之,瞪目視胡曰非也。頃之夏至,乃起揖而言曰:「吉受國恩,不幸死於賊,固無憾。但餘文所餘官銀,已付我家。雖官府無所稽考,我負汙辱於地下矣。願亟以還官,毋汙我。」言畢,仆地漸蘇。


附錄

閑鈔上[编辑]

崔銑曰:士之好高也,有三欲焉,一曰匿,二曰譽,三曰便。夫不事事,則中之真偽混矣,非匿乎。跡奇取慕,事常取忽,非譽乎。玄則人莫測也,高則人莫階也,然後操蹤由己,非便乎。然久則不可掩,夫子示學曰:「主忠信而已矣。

夏蔡威公閉門而哭,傍鄰窺牆而問曰:子何故哭泣而至於若此乎?對曰:「吾國且亡矣,吾數諫吾君,君不用。」於是窺牆者聞其言,舉宗而去之於楚。居數年,楚王果舉兵伐蔡,窺牆者為司馬,見威公縛在虜中,問曰:「若何以至於此?」曰:「吾何以不至於此?且吾聞之也,言之者行之役,行之者言之主也。汝能行,我能言,汝為主,我為役,亦何以不至於此哉?」窺牆者乃言之於楚王,遂解其縛,與俱之楚。

劉元城常曰,金陵亦非常人,其質樸儉素,終身好學,不以官職為意,與司馬公同。但學有邪正,各欲行其所學者爾。而諸人輒溢惡,此所以愈毀之而愈不信也。嘗記漢時大臣於人主前說人短長,各以其實。如匡衡論朱雲,以為雲好勇,數犯法亡命。受易頗有師道,是其一長。凡人有善有惡,若不稱其善,並以為惡而毀之,則人必不信其有是惡矣。故攻金陵者,隻宜言其學術乖僻,用之將亂天下,則人主必信。若以為以財利結人主如桑弘羊,禁人言以固位如李林甫,奸邪如盧杞,大佞如王莽,則其人素有德行,天下之人素尊之。而人主夷考之無是事,則舉凡言之。不出於毀者,亦不信矣。此進言者之大戒。

趙德莊嘗宰餘幹,趙忠定是其邑子。忠定初冠多士,適德莊在朝,忠定往謁謝,德莊語之曰:「慎勿以一魁先置胸中。」時以為名言。

宋仁宗時,有張吳二士者,負縱橫才,不事幹謁,而規禮聘,嘗作詩有踏破賀蘭掃淆西海之句。韓、范守邊,咸狂視之,異時二士刻詩石上,灑泣過市。二帥竟弗之省,二士無所適,遂亡走西夏,易名張元吳昊,觸夏主諱,聳其聽聞。夏國收為謀主,勢日強大,間右震懼,遂不可製。韓公時為四路招討,駐兵延安。忽夜有人提匕首入臥曰:某西夏張相公遣取相公頭,不忍加刃,第取金帶去。蓋宋君臣之用人狹矣。

蕭、曹之為治也,猶良醫用藥然。蓋何時如重病方蘇,參時如初起,節宣次第當如是耳。諸呂之際,諸公注措如用兵,王陵其堂堂之陣也,平勃其按伏出奇者乎,事異而功同。也曰:「留侯何如?曰:此當別論。無留侯無漢矣,其善用醫而善將將者歟,無染而識超者也。夫諸人俱非儒生學士者流,觀留侯授書老人,懿侯館賓蓋公,而戶牖之門多長者,似亦各有師承耶。若酂侯之所以能全名令終若此者,實多鮑生召平與客之計。即戶牖多算,而交結絳侯,又自陸賈啟之。信夫用人則裕而足,已自用者拙哉。

儒生家類誚安石圍棋賭墅,若不事事,忘國戚者,又多即拆屐事證其矯情云,是迂腐之談也,方堅之重兵壓境也。江左時惟倚安為重耳,安如忡忡惶惑,則眾心搖,眾心搖則天下事去矣。安石此一局,即決勝千里妙算也。後國家了此大事,乃欲不喜非情哉。

《易》曰:拔茅連茹,有味哉。一婁貞公相,則梁公進矣,梁公用而五龍,諸俊由此彙進焉。世稱芘唐桃李,為梁公植之,而不知婁貞公其尤布種者耶,乃其功則遠矣。賢如梁公,尚隱其德不知深乎深乎。世儒或誚其與弟訣語,若足々苟容然者。夫貞公所值何時哉?且兄弟俱被寵榮矣。夷明用晦,履盛能降,智矣哉。

子夏有言,事君能致其身。夫曰致身,致身云者,無論不愛生與榮利,即慕節義之名而致身者,此致之未純者哉。蓋猶有躬之故矣,乃梁公不羞女主,寧受屈辱,濱於危殆而不悔。此誠能致其身者非耶。或曰,假使公不免於俊臣之獄,何以自白於天下後世噫。社稷之臣,身已不有,欲白何為。

有無功之功,有不為之為,以盧懷慎之才,較之姚崇誠當袖手,然每事輒推之,殆庶幾乎古和衷之誼哉。假令盧公之才,與姚相埒,而日相角,天下事又不知何如矣。吾觀其疾時所屬璟輩語,與所引拔,其中了了。若此者,豈真伴食者耶。書云:斷斷無技,此亦近似者非歟。

歐陽子誚陽城為諫議,七年止廷論陸贄及沮延齡相方兩事,謂德宗時多事,豈無急於此者?餘謂不然,夫天下事又孰有急於黜陟相臣者哉?德宗時天下事固多,有一宣公在,已勤勤懇懇於章奏矣,城之默默有以也。彼逐聲傍吻,賈譽取名,不識其微,不圖其大,賢如城者,或恥為耶。

夷簡雖有崖穀,多疵類,要非齷齪不任事者,天聖明道間倚公力多矣。聖功謂有宰相才,誠才哉。君子多過其擯仲淹諸賢,與附廢郭后,議此誠無以解於人,人乃即公後能獎拔仲淹。頓忘舊卻,此在庸常人亦難矣。至於附帝廢後事,此猶有說,未可與滯域中之見者道也。夫以臣子視郭后,後固天下母,由仁宗視之,郭后婦道也,亦臣道也,忿爭至批上頸,顧可勩歟。餘詳仁宗於後,方寵盛非緣愛馳。考後終始,蓋最警敏人也。此一容忍,非堅冰之漸乎,武韋可鑒矣。仁宗故仁柔主,此其剛克處也,而謂為盛德累非矣。夫一介士,尚可以叱狗蒸梨,故出其妻,而況天子邪。時論者,謂許公不當順父出母,如爾則伯魚子思有遺議矣。仁宗謂公獨忘身殉國,夫有所試也。史中多摘公瑕,或亦以此故而蔽罪之。與公此等處,亦難向人陳道矣。

世君子談道者,類高韓、范、富諸名公之品,而惜其未知學云。以愚臆見殊不然,宋之名相似多知學,顧其得有淺深高下,其功業亦以是為差矣。夫君實以誠為盡心行己之要,且曰:自不妄語始。蓋所謂主忠信者也,顧其悟處未徹耳。堯夫謂人已到九分,誠不虛晦叔之學,以治心養性為本。歐陽子稱其清淨寡欲,有古君子風,所養可知矣。是無論已,即呂聖功之清淨,李太初之衝雅,王孝先之沉毅。其學所入雖不同,固各有所得,非鹵鹵莽莽,直任性資傍名誼為者也。范希文筮仕,初若尚矯勵未融,然即能識孫明復於貧窮時,又識張子厚於儻蕩時,可謂具隻眼矣。且中庸篇時尚未經諸儒表章,而公即以此授子厚,非自有所見然耶?富彥國初抗直不撓,其英氣如出礦之金,乃晚年酷嗜內典,深究性命之旨。所謂禮失求野者歟,觀其入相時言論注措,所得非淺淺者矣。若韓稚圭餘詳其行事,想見其人,即願執鞭,猶恐其不我欲也。嘗玩其喜雨詩云:須臾慰滿三農望,卻斂神功寂若無。其於學也,深乎深乎。世儒竟未有以知道歸公者,豈公唯以身發揮,不效世儒騰口吻耶?就歐陽永叔世都目為文章家,餘讀其文,非苟作者,似亦有所見矣。

胡子曰周制閹人,領於塚宰,止供掃除,無假名器,矧曰兵權。唯漢和唐玄,古今至愚,乃首假以權,貽衤固至毒。天地為之倒列,日月彌以晦冥。身殲國亡,室闈不保,千載有餘悲焉。然則為人主者,尚無以權假刑人。至喉癰不剪,浸成古今悲噱。而卒無救也,於乎慎哉。其惟明辟。

任力者固勞,任人者固佚。夫任人者匪直佚也,人眾必周而不漏也,任力者匪直勞也,力寡必偏而不咸也。任人者匪直不漏,彼蒙任者可以使不肖者肖也,任力者匪直不咸,彼不蒙任者且將使能者不能也。此古今常試之驗也。

蔡文忠公喜酒,飲量過人。既登第,通判濟州,日飲醇酎,往往至醉。是時大夫人年已高,頗憂之。一日山東賈存道先生遏濟,文忠館之數日。先生愛文忠之賢,慮其以酒廢學生疾。乃為詩示文忠曰:「聖君恩重龍頭選,慈母年高鶴發垂。君寵母恩俱未報,酒如成病悔何追。文忠矍然起謝之。自是非親客不對飲,終身未嘗至醉。

陶士行每飲酒有限,常歡有餘而限已竭。殷洪源勸更少進,士行淒然曰:「年少時嘗有酒失,慈母見約,故不敢過。

西蜀亂後,官府多不挈家以行。張忠定知益州,單騎趕任。是時一府官屬憚張嚴峻,莫敢蓄婢使。張不欲絕人情,遂自買一婢,以侍巾幘。自此官屬稍稍置姬。張在蜀四年,被召還闕,呼婢父母出貲以嫁,仍是處女。

天聖中,張文節在政府,國封歲時入見母後,見二侍婢老且陋,怪其過自貶約,對以丞相不許。因敕國封密市二少婢,或丞相問,但言吾意。國封遂買二女奴,一日文節歸第,二婢拜於庭,文節詢其所自,國封具以告。從容謂夫人曰:「令二姬守一老翁,甚無謂也。他日入見,宜以此懇奏。」遽召宅老,呼二婢父兄對之折券,並衣著首飾與之,俾為嫁貲。

南京國子祭酒陳敬宗,師道卓立,名重一時。豐城侯李公隆居守,於先生最所敬重,過其第必留宴。宴或以家姬作樂,談笑竟日,未嘗一目之。常以拇指掐中指自持。翊旦示其指,甲痕猶在。蓋恐失色於人也。其撿身之功如此,此其所以模範多士云。

王恭從會稽還,王大看之,見其坐六尺蕈,因語恭卿東來,故應有此物,可以一領及我。恭無言,大去後,即舉所坐者送之。既無餘席,便坐薦上。後大聞之甚驚,曰:「吾本謂卿多,故求耳。」對曰:「丈人不悉恭,恭作人無長物。」

范文正公少貧悴,依睢陽朱氏家。嘗與一術者遊,會術者病篤,使人呼文正而告曰:「吾善煉水銀為白金,吾兒幼,不足以付。今以付子,即以其方與其所成白金一斤,封識納文正懷中。」文正方辭避,而術者已絕。後十餘年,文正為諫官,術者之子長,呼而告之曰:「而父有神術,昔之死也,以汝尚幼,故俾我收之。今汝成立,當以還汝。」出其方並白金授之,封識宛然。又公嘗得一宅基,堪與家相之曰,此當世出卿相。公曰:「誠有之,不敢以私一家。」即捐其基建學,今蘇州府學是也。今世治黃白風水家言者,即名賢哲士,無不入其說。觀此二事,世尚有足以係公之念者乎。

楊尚書公致仕歸,長安舊居為鄰里侵占,子弟欲詣府訴其事,以狀白公。公批紙尾云:四鄰侵我我從伊,畢竟須思未有時。試上含光殿基望,秋風秋草正離離。子弟不敢復言。

王藍田性至狷急,既躋重位,每以柔克為用。謝奕嘗忿藍田,極言罵之,藍田回面著壁,初不應之,半日奕去,始復坐。

林司寇公俊嘗過吳門,訪二泉邵公寶於裏第。及門見邵公經始建坊,大詫曰:「盛德如公亦效世俗子營此耶?」邵公曰:「公家科第云仍,此故可省。某門第初起,立如製表宅裏,似亦非過也。」林公終不謂然。由此以觀,前輩名公以建坊為詬矣,嘗謂人苟修德,即蓽門逢戶。後世仁賢且過而式之,德苟不類,即今市童豎多相指訕詬之矣。然則坊表之建,不為播惡之具耶,而士紳以此煩擾有司,其識何卑卑也。

《鶴林玉露》曰:「葬者藏也,藏者欲人之不得見也。古人之所謂卜其宅兆者,乃孝子慈孫之心。謹重親之遺體,使其他日不為城邑道路溝渠耳,豈藉此以求子孫富貴乎?郭璞謂本骸乘氣,遺體受蔭,此說殊未通。夫木生於山,栗芽於室,此乃活氣相感也。今枯骨朽腐,不知痛癢,積日累月,化為朽壞,蕩為遊塵矣。豈能與生者相感,以致禍福乎?此決無之理也。世之人惑璞之說,有貪求吉地,未能愜意,至數年不葬其親者。有既葬不吉,一掘未已,至掘三掘四者。有因買地致訟,棺未入土,而家已蕭條者。有兄弟數人,惑於各房風水之說,至骨肉化為仇讎者。凡此數禍皆之書為之也。若如璞之說,璞既精於風水矣,宜妙選吉地,以福其身,以利其子孫,然璞身不免於刑戮,而子孫卒以衰微。則是其說已不驗於其身,而後世方且信其遣書而尊信之,不亦惑乎?今之術者,言墳墓若有席帽山,子孫必為侍從官,蓋以侍從重戴故也。然唐時席帽乃舉子所戴,故有席帽何時得離身之句。至宋朝都大梁,地勢平曠,每風起則塵沙撲面,故侍從跨馬,許重戴以障塵。夫自有宇宙,則有此山,何貴於唐而賤於今耶?京丞相仲遠豫章人也,崛起寒微,祖父皆火化,無墳墓,每寒食則野祭而已,是豈因風水而貴哉?

司馬溫公曰:「今人葬不厚於古,而拘於陰陽禁忌則甚焉,相山川罔壟之形勢,考歲月日時之干支,以為子孫貴賤貧富壽夭賢愚皆係焉,非此地非此時不可葬也。舉世惑而信之,於是喪親者往往久而不葬。夫人所貴於身後有子孫者,為能藏其形骸也,其所為乃如是。曷若無子孫死於道路,猶有仁者見而堇之耶。人之貴賤貧富壽夭係於命,賢愚係於人,固無關預於葬。就使皆如葬師之言,為人子者方當哀窮之際,何忍不顧其親之暴露,乃欲自當福利耶?昔者諸祖之葬也,家甚貧,不能具棺槨。自大尉公而下,始有棺槨,大尉公將葬,族人皆曰,葬者家之大事,奈何不詢陰陽,此必不可。吾兄伯康無如之何,乃曰:「詢於陰陽則可矣,安得良葬師。」族人曰近村有張生者良,兄乃召張生,許以錢二萬。張生野夫也,聞之大喜。兄曰:「汝能用吾言,吾俾爾葬。不用吾言,將求他師。」張生曰惟命是聽。於是兄自以己意處歲月日時,及壙之淺深廣狹,道路所從出,皆取便於事者,使張生以葬書緣飾之曰大吉,以示族人,皆悅無違異者。今吾兄年七十九,以列卿致仕。吾年六十六,忝備侍從。宗族之從仕者二十有三人。視他人之謹用葬書,未必勝吾家也。前年吾妻死,棺成而斂,裝辦而行,壙成而葬,未嘗以一言詢陰陽家,迄今亦無他。頃為諫官,嘗奏乞禁天下葬書,當時執政莫以為意。今著茲論,庶俾後世子孫葬必以時,知葬書之不足信云。

王先生鏊曰:上下交而其志同,不交之弊,未有如近世之甚者。君臣相見,止於視朝數刻,章奏批答相關接,刑名法度相維持而已。非獨沿襲故事,亦其地勢使然。則莫若復內朝之法,蓋天有三垣,天子象之,正朝象大微也,外朝象天市也,內朝象紫微也,自古然矣。國朝奉天殿,即古之正朝也。奉天門,即古之外朝也。華蓋謹身武英等殿,則內朝之遺製乎。洪武永樂以來,常奏對便殿,今內朝無復臨御。常朝之後,人臣無復進見,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,天下之弊由是而積矣。夫外朝以正上下之分,內朝以通遠近之情,大臣或三日五日一次起居,侍從台諫各一員上殿輪對,諸司有事谘決,與大臣面議之,不時引見群臣。凡謝恩辭見之類,皆得上殿陳奏,虛心而問之,和顏色而道之。雖身居九重,而天下之事燦然畢陳於前矣。

司馬王公瓊曰:國初乘大亂之後,民多流離失恒產,然當是時官皆畏法,不敢虐下,故建衛徙軍,多安其役,自後日漸承平。流罪者悉改充戌,故人有懷土之思,不能固守其新業,於是乎逃亡者十常八九,而清勾之令遂不勝其煩擾矣。以軍伍消耗為憂者,務嚴其法。然法益嚴而民益擾,終不能使之安其業而不逃。此非法之不善,勢不能也,蓋民貧不自愛,始輕犯法。又遠徙為軍,亦必不能自存,所至逃逸者,其勢則然耳。至於遠年故絕軍戶,必使有以繼之,則其為害滋甚,又惡乎其可乎?故今清軍之法,當以寬為主,庶幾閭閻少得休息耳。況兵貴乎精,而按籍勾補者,率多老弱疲羸,糧餉費而無用,是二者之事理又有不相當也。然變通之道宜何如,亦曰:募其土著之精銳者撫而用之,則兵亦不患其不足矣。

閑鈔下[编辑]

國初科舉,第一場問四書疑一道,五經義各一道。第二場論一道,詔誥章表內科一道。第三場策一道。猶循元制也。洪武甲子鄉試,乙丑會試,初為小錄以傳。然惟列董事之官,試士之題,及中選者之等第籍貫經籍而已。其錄前後雖有序,然猶未錄士子之文以為程式也。次科戊辰,加刻程文,自後永為定式。但此後五科,其間命官列銜,或多隨時不一。永樂以後,其制始一定而不更易矣。然永樂中各省鄉試,猶有儒士主考品官同考者,其序文亦不拘篇數。景泰中序文禁稱公考官,正用實授教官序為前後二篇,以兩京為法也。然兩京序文稱臣,獨與會試同云,按初場例出四書義三道。正統元年會試,出大學《論語》、《中庸》,而不及《孟子》。成化元年順天府鄉試,出論語二道,《孟子》一道,而不及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。其後定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內量出一道,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各出一道,遂為例。

古人寫書盡用黃紙,故謂之黃卷。顏之推曰:「讀天下書未遍,不得妄下雌黃。」雌黃與紙色類。故用之以滅誤。今人用白紙,而好事者多用雌黃滅誤,殊不相類。

碑者施於墓則下棺,施於廟則係牲,古人因刻文其上。今揭大石鏤文,士大夫皆題曰碑銘,何邪?

南方之人謂水皆曰江,北方之人謂水皆曰河,隨方言之便,而淮濟之名不顯。司馬遷作河渠書,並四瀆言之。子虛賦曰:「下屬江河,事已相亂,後人宜不能分別言之也。

今俗人食三長月素,按釋氏智論天帝釋以大寶鏡照四大神州,每月一移,察人善惡,正五九月照南瞻部州,唐人於此三月不行死刑,曰三長月。節鎮因戒屠宰,不上官,是以天帝釋為可欺也。妄誕可笑。

吳薛綜謂孫權曰:日南男女裸體,可謂蟲豸。五代盧程罵任圜曰:爾何蟲豸。按《爾雅》有足謂之蟲,無足謂之豸。豸字合文介反,十二獬韻豸字不亦云蟲無足。侯思止曰:獬豸但能觸邪。按《說文》獬薦曾也,古者決訟令觸不直,薦字合丈蟹反。然四紙韻薦字下亦注獬豸獸名,然則薦與豸義本玄通。若有獬字下雖文爾切,亦曾也。如止一字,縱丈蟹反,亦蟲也。今人見御史舊有獬豸冠,單呼為豸,可笑。

古人於圖書書籍,皆有印記,云某人圖書。今人遂以其印呼為圖書。正猶碑記碑銘,本謂刻記銘於碑也,今遂以碑為文章之名,而莫之正矣。

民間俗諱,各處有之,而吳中為甚。如舟行諱住諱翻,以箸為快兒,幡布為抹布,諱離散以梨為園果,傘為豎笠,諱狼籍以郎槌為興歌,諱惱躁以謝灶為謝歡喜。此皆俚俗可笑處。今士大夫亦有犯俗稱快兒者。

敢當姓石,五代時人。劉知遠為晉祖押衙,遣力士石敢當袖鐵椎侍晉祖,與湣王義事,敢當鬥死,殺湣王左右。今人家門外所立之石是也。

古者后妃群妾進禦於君所,當禦者以銀環進之,娠則以金環退之。進者著右手,退者著左手,即今之戒指。又云手記。

纏足一事謂之妖,古無此,蓋自妲己始。妲己乃雉精,足猶未雙,故用裂帛纏之。後世習俗既久,以足小為美。

軒轅黃帝周遊,元妃累祖死於道,令次妃好嫫監護,因置方相以防夜,蓋其始也,俗名驗道神阡陌將軍,又名為開路神。

吏人稱外郎者,古有中郎外郎,皆台省官,故僭擬以尊之。醫人稱郎中,鑷工稱待詔,木工稱博士,師巫稱大保,茶酒稱院使皆然。此胡元名分不明之舊習也。國初有禁。

鏁鑰云者,以其形如鑰耳。今鏁有圓身者,古制也。方身鏁近世所為。唐人云:銀鑰郤收金鑰合,誤以開鏁具為鎖。開鎖具自名鑰匙,亦名鎖匙。

新舉人朝見,著青衫不著襤衫者,聞始於宣廟,欲其異於歲貢生耳。及其下第送國子監,仍著襤衫。蓋國學自有成規也,本朝政體度越前代者甚多,其大者數事。如前代公主寡再為擇婿,今無之。前代中官被寵,與朝臣並任,有以功封公侯者。今中官有寵者賜袍帶,有軍功者增其祿食而已。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僚,今大臣有專擅選官之律。前代文廟聖賢皆用塑像,本朝初建國學,革去塑像,皆用木主。前代嶽鎮海瀆皆有崇名美號,今止以山水本名稱其神。郡縣城隍及歷代忠烈士,後世溢美之稱,俱令革去。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,今挾妓宿娼有禁,甚至罷職不敘。

皇陵初建時,量度界限,將築周垣。所司奏民家墳墓在,傍者當外徙。高皇云:「此墳墓皆吾家舊鄰里,不必外徙。」至今墳在陵域者,春秋祭掃,聽民出入無禁。於此可見帝王氣象,包含偏覆,自異於尋常萬萬也。

尚衣縫人云:上近體俱松江三祾布所製,本朝家法如此。大廟紅紵絲拜裀,立腳處乃紅布,其品節又如此。今富貴家佻達子弟,乃有以紵絲綾緞為褲者,其暴殄過分,亦已甚矣。

移文中字,有日用而不知所自,及因襲誤用而未能正者。姑舉一二:如查字音義與槎同,水中浮木也,今云查理查勘,有稽考之義。吊本傷也,湣也,今云吊卷吊冊,有索取之義。票與慓同,本訓急挨,今以為票帖。綽本訓寬緩,今以為巡綽。盔本盂也,今以名鐵胄。鐲本鉦也,今以名釧屬。又如閘朝閘辦課程,其義皆永曉,其亦始於方言也歟。價值為價值,足彀為足勾,斡運為挖運,此類尤多。甚者施之奏章,刻之榜文,此則承訛踵謬而未能正者也。

佛本音弼,詩云:佛時仔肩,又音拂。禮記云:獻鳥者拂其首。注云:拂不順也,謂以翼戾之。禪本音擅,孟子曰:唐虞禪是已。自胡書入中國,佛始作符勿切。禪始音蟬,今人反以輔佛之佛禪受之禪圈科。非知書學者。

侄本妻凡弟之女,古者諸侯之女嫁與諸侯,以娣侄從。《左傳》云:侄其從姑是已。今人稱兄弟之子為侄,不知誤自何時。唐狄仁傑諫武后云:姑侄與母子孰親,姑侄見於此,然猶稱武姓之子為侄,對姑而言之耳。此字隨俗稱呼則可,若施之文,不若稱從子族子之類之為愈也。

書之同文,有天下者力能同之,言之同音,雖聖人在天子之位,勢亦有所不能也。今天下音韻之謬者,除閩粵不足較已,如吳語黃王不辨,北人每笑之,殊不知北人音韻不正者尤多。如京師人以步為布,以謝為卸,以鄭為正,以道為到,皆謬也。河南人以河南為渴南,以妻弟為七帝,北直隸山東人以屋為烏,以陸為路,以閣為果,無入聲韻。入聲內以緝為淒,以葉為夜,以甲為賈,無合口字。山西人以聰為村,無東字韻。江西湖廣四川人以情為秦,以姓為信,無清字韻。歙睦婺三郡人以蘭為郎,以心為星,無寒侵二字韻。又如去字,山西人為庫,山東人為趣,陝西人為氣,南京人為可,湖廣人為處。此外如山西人以坐為剉,以青為妻,陝西人以鹽為年,以咬為嫋,台溫人以張敞為漿搶之類。如此者不能悉舉,蓋習染之久,久則難變。非聰明特達常用心於韻書者,不能自拔於流俗也。

馬之性善驚,故驚駭字從馬。女之性善妒,故嫉妒字從女。

恙,《說文》曰憂也。一日蟲入腹食人心,古者草居,多被此毒,故相問無恙乎。今人稱疾為微恙貴恙,是又以恙訓疾矣。

今人呼酌酒器為壺瓶。按《唐書》太宗賜李大亮胡瓶,史炤《通鑒釋文》以為汲水器。胡三省辯誤曰:「胡瓶蓋酒器,非汲水器也。」缾瓶字通,今北人酌酒以相勸醉者,亦曰胡瓶。然壺字正當作胡耳。

秦以呂政諱,以正月之正為平聲。自漢至今,形之文辭詩歌,皆從平韻。秦法之嚴如此。

成化間,有吏建言時事,禮科給事中忌之,以激厲風俗之厲不從力,參付法司問罪。不知厲本古字,漢書凡云風厲勉厲,皆不從力。此吏亦不能自明,二人蓋未嘗讀漢書故也。

兵科給事中閱兵部題本,以伎不從女,呼吏笞之。翌旦有不平者,令受笞吏執韻書以進,乃赦顏慰遣之。此蓋識俗字不識古字故也。凡遇人文字,所見未的,輒疵議之,後不能無悔也。

《孟子》鑽冗隙相窺,冗而隴切。今人皆讀作胡決切非也,冗穴字相似而誤耳。

詩文《小雅》以十篇為卷,而謂之什,猶軍法以十人為什耳。今稱《詩》為佳什,於義何取?

古諸器物異名,屭贔其形似龜,性好負重,故用載石碑。螭𧉚其形似獸,性好望,故立屋角上。蒲牢其形似龍而小,性好吼叫有神力,故懸於鍾之上。憲章其形似獸有威,性好囚,故立於獄門上。餐餮性好水,故立橋所。蟋蜴形似獸鬼頭,性好腥,故用於刀柄上。𧖣𧊲其形似龍,性好風雨,故用於殿脊上。螭虎其形似龍,性好文彩,故立於碑文上。金猊其形似獅,性好火煙,故立於香壚蓋上。椒圖其形似螺絲,性好閉口,故立於門上。今呼鼓了非也。虭蛥其形似龍而小,性好立險,故立於護朽上。鼇魚其形似龍,好吞火,故立於屋脊上。獸𧉚其形似獅子,性好食陰邪,故立於門鐶上。金吾其形似美人首魚,尾有兩翼,其性通靈不睡,故用巡警。出山海經博物誌。

關雲長封漢壽亭侯,漢壽本亭名,今人以漢為國號,止稱壽亭侯誤矣。漢法十里一亭,十亭一鄉,萬戶以上,或不滿萬戶為縣。凡封侯視功大小,小為亭侯,次鄉縣郡侯。雲長漢壽亭侯,蓋初封也。今印譜有壽亭侯印,蓋亦不知此而乃偽為之耳。

折疊扇一名撒扇,蓋收則折疊,用則撒開,或寫作翣者非是。翣即團扇,可以遮面,故又謂之便面。觀前人題詠及圖畫中可見矣。聞撒扇始於永樂中,因朝鮮國進撒扇,上喜其卷舒之便,命工如式為之。南方女人皆用團扇,惟妓女用撒扇。近年良家女婦亦有用撒扇者。

結屋枋湊合處必有牝牡筍,俗呼為公牡筍是也。馬以牝稱課,蓋唐計歲課駒故也。見輟耕錄。

《檀弓》曰:重主道也。殷主綴重焉,周主重徹焉。注云:士重木長三尺,始死作重,以依神。殷禮始殯時置重於殯廟之庭,及成主,則懸於新死者所殯之廟。周人則徹而理之,此承重之義也。

古優女曰娼後,稱娼老婦曰鴇。考之鯧魚為眾魚所淫,鴇烏為眾鳥所淫。相傳老娼呼鴇,意出於此。

二郎神衣黃彈射擁獵,夫實蜀漢王孟泉像也。宋藝祖平蜀得花蕊夫人,奉泉小像於宮中。藝祖怪問,對曰:此灌口二郎神也。乞靈者輒應,因命傳於京師令供奉。蓋不忘泉以報之也。人以二郎挾彈者即張仙誤也。二郎乃詭詞,張仙乃蘇老泉所夢仙挾二彈。以為誕子之兆因奉之,果得軾轍二子。見集中。

天下有真武廟,按曲禮曰,前朱雀而後玄武,玄武乃北方七宿之象,而傳記所謂龜蛇也。宋有天下,尊崇聖祖,嫌名玄朗,改玄為真。道家者流謂神有名字裏居,真武經又有披發跣足,世遂塑黑衣翩翩,披發按劍而坐,腳踏龜蛇一,何悖耶!宋祭酒訥宋學士濂常辨之。

跬一舉足也,倍跬謂之步,四尺謂之仞,倍仞謂之尋,尋舒兩肱也。倍尋謂之常,然則八尺曰尋丈,六尺曰常,五尺謂之墨,倍墨謂之丈。又云一手之盛謂之溢,兩手謂之掬,掬一升也。然則飲酒不過三升,噉飯止數升,乃謂少耳。若今之升非小也。

有蟲名螠,好於絲發上自縊而死,故縊傍猶益。螠一名縊女,物性固有如此者。

象膽按四時在四足,熊膽亦在四足,魚膽春夏近上,秋冬近下,蚺蛇膽隨擊而護。

陳所敏云,鸂鶒能敕水,故水宿之物莫能害。鴆能巫步禁蛇,故食蛇,啄木遇蠹穴,能以嘴畫字而成符,蠹魚自出。鴉能隱巢,故鷙鳥莫能見。燕銜泥常避戊己日,故巢不傾。寉有長水石,能於巢中養魚而水不涸。燕惡艾雀,欲奪其巢,即銜艾置巢中,燕遂避去。此皆鳥之有智者也。巫步又曰禹步,蓋以禹為百神所畏。而行步蹇跳,巫故效之以令百神也。

楊用修紀安寧州潮泉,一日三溢三蘸。連州水下流有斟溪,一日十溢十竭。貴州城外有漏汋,一日百盈百竭。應漏刻焉,可謂奇聞矣。因葦筆。

物之瘦者蜈蚣,輕者蝴蝶。《嶺南異物志》見有物,如滿帆過海,將到舟,競以物擊之,破碎墜地,視之乃蝴蝶也。海人去其翅足,稱肉得八十斤,啖之極肥美。葛洪遐觀賦,蜈蚣大者長百步,頭如車箱,屠裂取肉白如瓠。《南越志》云,大者其皮可以鞔鼓,其肉暴為脯,美於牛肉。

《月令》仲夏日鹿角解,仲冬日麋角解。鹿以夏至隕角而應陰,麋以冬至隕角而應陽。鹿肉暖以陽為體,麋肉寒以陰為體。以陽為體者,以陰為末,以陰為體者,以陽為末。末者角也,故麋茸補陽,利於男子,鹿茸補陰,利於婦人。見王楙所著甚明,今人不惟一概作男子補精益血之劑,於麋鹿亦不能辨矣。

今人稱泰山五大夫,俱云五松樹,至不能得其數以為疑。獨黃美引史記載,秦始皇上泰山,風雨暴至,休於樹下,遂封其樹為五大夫。五大夫秦官名,第九爵也。此語可證千古之誤。

今人不知措大之說,李濟翁載措大四說,其一以士人貧居新鄭之野,以驢負醋而鬻,邑人指其醋馱而號之。又曰,鄭有醋溝,士流多居其州溝之東,以甲乙名族,故曰醋太。然則措大當作醋太,曰驢曰醋,皆自鄭地起也。濟翁以為不然,乃曰:謂其能舉措大事而已。

宋世於郡縣立慈幼局,凡貧家子多欲厭棄不育者,許其抱至局,書生年月日。局置乳媼鞠視,他人家或無子女,卻來局取養之。歲侵,子女多入慈幼局,道無拋棄者。信乎仁澤之周也。

《左傳》都城過百雉,釋者謂一雉之牆長三丈,高一丈。陸氏埤雅謂雉飛崇不過丈,長不過三丈。又雉性妒,壟設疆飛,不越分域,一界之內,以一雉為長。

盧多遜既卒,許歸葬,其子察護喪,權厝襄陽佛寺。將易以巨櫬,乃啟其屍不壞,儼然如生。逐時易衣,至祥符中亦然。蓋五月五日生也,釋氏得之,當又張大其事。若今之所謂無量壽佛者矣。

韓退之子昶,改金根車為金銀車,貽笑於世。二子綰袞皆擢第,袞為狀元,退之名若山鬥,而不聞世有知狀元袞者。史亦闕之,以此知科名之不足恃也。

陸象孫謂投名刺,既稱頓首,不當復言拜故爾。然周禮辨九拜之儀,一稽首,二頓首。注稽首拜,頭至地也,頓首拜,頭叩地也。又奇拜,一拜也,褒拜,再拜也,肅拜,但俯下手,即今之揖也。好奇者有稱肅拜,不知其處於倨。而稱頓首者,亦無所不可,若稱奇拜褒拜亦通。

《野客叢書》影字古用景字,葛洪撰字苑始加彡為影。戰陣之陣,古用陳,王右軍小學阜旁作車為陣。隋國隋州,古用隨,楊堅以其近遁走,去走作隋。疊字古作疊,王莽以三日大盛,改從三田作疊。古之對字萃下從口,漢文帝以口多非實,改從土。罪字自下從辛,始皇以字形似皇字,遂改從網從非。古劭字從刀,劉宋太子名劭,而惡字文為召刀,遂改刀為力。

《尚書》之尚本當作上音讀,或曰,秦時人臣避上字,故作常音,至今因之不改。若二十八宿音秀,則洪景盧以為當如本音。且引說苑辨物篇曰,天之五星,運氣於五行,所謂宿者,日月五星之所宿也。按宿之音秀,北音誤之,蓋元詞曲皆入秀字去上韻,至宿州之宿則入徐字,而以近徐州,故別呼為南徐州。北音之謬若此。

《左傳》幣錦二兩注云:二丈為一端,二端為一兩,一兩一匹也。然則一端不可以言一匹。公羊傳乘馬束帛,束帛謂玄三纁二,玄三法天,纁二象地。然則今人以一匹帛為束帛亦非也。

泗州僧伽頂有一孔,以絮窒之,發絮則異香出,氛氳滿室。佛圖澄左乳下一孔,圍七寸,亦以絮窒之,夜欲讀書,發絮則光照一室。時時水邊引腸胃浟之,復納於內,物理有不可致詰者。重瞳四乳,不足道矣。

今人稱法令曰令甲,以漢宣帝詔令甲死者不可生,然是法令首卷。曰江充傳注令乙騎乘行馳道中,章帝詔曰,令丙箠長有數見鼠璞甚明。然則令乙者第二卷也,令丙者第三卷也。漢律當有十卷。

每見人稱前導者伍伯,晉書賈充戲庾純云,君行常在人前,今何以後?蓋純之先人有為伍伯者。按古今注云,一伍之長也,五人為伍曰伍伯。一曰戶伯,漢制兵吏五人一戶一灶,每灶四直一伯,故曰戶伯。又曰大伯,諸王公行戶伯,服赤幘綠衣常韎,率其伍以導引也。

楊用修著《赤牘清裁》,既不序赤名所以,唯於秇林伐山載《禽經》云,鵻上無尋,鷚上無常,雉上有丈,鷃上有赤,云赤與尺通。《莊子》云,斥鷃斥亦尺也,此其所以謂之赤牘歟。然則謂之斥牘亦可乎。按漢西嶽石闕銘云,弘農太守常山元氏,張勳為西嶽華山作石闕,高二丈二赤。又北齊平等寺碑云,銅像一軀,高二丈八赤。《廣州記》稱蝦鬚長四赤,然則赤果與尺通也。余故於廣赤牘改正作尺,而記於此,以見用修未睹二碑也。

中國初無西瓜,見洪忠宣皓《松漠紀聞》。蓋使金虜,貶遁陰山,於陳王悟室得食之。云種以牛糞,結實大如鬥,絕甘冷,可蠲暑疾。丹鉛餘錄引五代郃陽令胡嶠《陷虜記》云,於回紇得瓜,名曰西瓜。其言與忠宣同,以為至五代始入中國。按忠宣使虜,乃稱創見,則嶠嘗之於陷虜之日,而不能種之於中國也。其在中土,則自靖康而後。其在江南,或忠宣移種歸耳。

古有稱金貂者,常侍侍中插貂以金為柱也。漢稱金紫者,金印紫綬也。其後江左入銜曰,金紫光祿,銀青光祿,猶此意也。唐所謂金紫者,紫衫金帶也。又賜紫及金魚袋,後元復以金紫銀青入銜,國初亦因之。印在秦漢以為佩服之章,至六朝尚因之,故至小,其丞相列侯不過寸餘,不以施奏牘也。唐用龜魚以代印,而印用之奏牘矣。至明而印之寸分加大矣,明之所謂綬,非綬製也,芾也,其牙牌則以代印及龜魚也。古王公列侯皆金印,承相將軍亦金印。今法親王金寶,一二品銀印,餘皆銅印。右印列侯存者多銅印,人不能曉所謂。按古賜印外,許得自製銅木牙印,蓋仿印製而為之。金銀印不能存,而銅獨得存故也。

唐時宰相告身用金花五色綾紙,至宋則用織成花綾,以品次有差。宋敕俱草書,後用三省長官僉押尚書印,然無御寶。當時每授官則有之。至國朝考最始給與,一品至二品皆誥,六品以下敕,花色殊異。公侯一品玉軸,伯及二品舉軸,三品四品鍍金軸,餘角軸。內唯御寶加於年月之上。其特使則有敕,敕用小龍墨欄黃紙。

《傳燈錄》謂二祖慧可初事達磨,嘗斷一臂置前,達磨知是法器。始傳以祖心印及楞伽經。至續高僧傳則云,周滅佛法,可與林法師同學,共護經像,遭賊斷臂,以法禦心,不覺痛苦。火燒斫處,血斷帛裹,乞食如故,曾不告人。後林又被賊砍其臂,叫號通夕,可為治裹,乞食供林,林怪可手不便怒之。可曰:「餅食在前,何不自裹?林曰:我無臂也,可不知耶?可始曰:我亦無臂,復何可怒。二記皆開士所述。而慧可一臂,一以為求法,一以為遇寇,不同乃爾。

吊字矢貫弓也,古者葬棄中野,禮貫弓而吊,以除鳥獸之害。

周禮方相氏毆罔象,罔象好食亡者肝而畏虎與柏,墓上樹柏,路口致虎為此也。

或言狼狽是兩物,俱前足絕短,每行常駕兩狼,失狼不能動,故世言事乖者稱狼狽。

鯢魚如鯰,四足長尾能上樹,天旱輒含水上山,以草葉覆身張口,鳥來飲水,即吸食之。聲如小兒,峽中人食之,先縛於樹鞭之,身上白汗出如■汴,此方可食,不爾有毒。

蟹八月腹中有芒,芒真稻芒也,長寸許,向東輸與海神,未輸不可食。

蟬未脫時名復育,相傳言蛣蜣所化。秀才韋莊在社曲,常冬中掘樹根,見復育坿於朽處,怪之。村人言蟬固朽木所化也。因剖一視之,腹中猶實爛木。

冷地,申王有肉疾,腹垂至骭,每出則以百練束之。至暑月嘗骭息不可過。玄宗詔南方取冷蛇長數尺,色白不螫人,執之冷如握冰。申王腹有數約,夏月置於約中,不復覺煩暑。

蚊害物蟲也,凡有血氣者恒病焉。然其所化不一。江南有孑孑,生洿水中,好屈伸水上,見人泳去。久則蛻為蚊,此蟲化也。塞比有蚊母草,草楙而蚊變。嶺南有蚊子木,實如盧橘,熟則綻,蚊出貫空。此草木化也。江東有蚊母鳥,生池澤茹蘆中,黃白雜文,鳴如鴿,每鳴吐蚊一二升,此禽化也。

人順生,草木倒生,禽獸橫生。胎生者九竅,卵生者八竅。胎生者眼胞自上而瞑,卵生者眼胞自下而螟。濕生者眼無胞而不寐,化生者眼無竅而有光。草木可插而活者,胎生類也,以實而產者,卵生類也,荷芡濕生也,芝茵化生也。有雌無雄,龜鱉是也。有雄無雌,蜂蠆是也。龜雖有鼻而息以耳,牛雖有耳而聽以鼻。龍蜃能飛而無翼,鵝鴨有翼而不飛。陽鳥之飛頭伸而足縮,陰鳥之飛頭縮而足伸。馬之臥起自前足,牛之臥起自後足。鹿豕直行,蛇蚓曲行,郭索橫行,蔸踵卻行,率然兩頭行,蚇蠖屈伸行。木皆中實,而娑羅樹則中空。竹皆中空,而廣藤竹則中實。沉香木至輕也,而以水浸之則沉。中冷泉亦水也,而錫器盛之泄。昆吾刀亦金也,而可以切玉。蕭山火至涼也,而可以供爨物。生之不齊類如此,造物者果有窮乎哉!

與之齒者去其用,付之翼者兩其足。甘瓜則抱苦蒂,美棗則生荊棘,荔枝非名花,牡丹無佳實。鷹鸇能搏鳩雁,而反受逐於鶺鴒,崖鶻能搏鶬鷺,而不能得飛。鴿雉善聽,狼善視,狐善疑,猶善豫,駱駝善知泉,象善知地虛實,而終不免於人之手,物各有能有不能也。

虹蟣或能盜酒,雷霆或能書字。草能指佞,蟲能書葉。硫黃可以乾汞,水銀可以化錫。德化之水可以煮鐵為銅,置陽遂於日中而火出。陳方諸於月中而水生,銅山崩而洪鍾自鳴。神劍藏而龍光不掩,金石之品,或陰極而飛,或逢陽而起。磁石可以引針,琥珀可以拾芥。雉羽可以候雨,鵲尾可以占風。終歸知往,猩猩知來。

百粵間有草,結實如小球,俗名顛茄。服之則心狂顛倒,惑亂叫嘯,騰舞竟日不能自止。若為鬼物所恁者。

魏賈將家累千金,博學善著作。有倉頭善別水,常令乘艇於黃河中,以瓠匏接河源水,一日不過七八升。經宿器中色赤如絳,以釀酒,名昆侖觴,酒之芳味,世中所絕。

禹治水獲無支祈,形如獼猴,力逾九象,命庚辰製之,鎖子龜山之足,淮水乃安。

待制查道奉使高麗,見沙中一婦人,紅裳雙袖,髻鬟紛亂,肘後微有紅鬛,查命扶於水中,拜手感變而沒,乃人魚。元載不飲,人以針挑鼻尖,出一小蟲,謂之酒麼,即日飲一斗。

福建按察副使沈文敏,其母隨養時,雙目失明。延一醫療之,云障翳已重,藥不能效,乃先藥之使不知痛,尋以物撥轉眼睛向內,一面向外,封閉三日而開。視物無一不見,云眼睛惟兩角有筋係之,故可撥轉,然非削鼻堊手不能也。

成化壬辰三月,鷹揚衛巡捕官捉一僧人,領一男子可十七八,腹中能語,人問之,腹中應答可怪。及觀醫書治奇疾方,有人腹中有物作聲,隨人言語,謂之應聲蟲。當服雷丸自愈,則知乃疾也,非怪也。

丁大用征嶺南,入賊境掠得寇稻,以給軍食。京軍以刀盔為臼,邊鄙老校笑其拙,教於高阜擇淨地,坎之如臼,然煎茅火鍛之令堅實。乃置稻其中,伐木為杵,以椿甚便。

大宗以北兵渡淮時,無一葦之楫。有人於囊中取乾豬脬十餘,內氣其中,環著腰間,泅水而南,徑奪舟以濟。

漢時,南方有蟲,其形如蟑,其子著草葉如蠶種,得子以歸。則母飛來就之,殺其母以血塗八十一文,又以其子塗八十一文。凡市物,或先用母,子復飛歸,循環無已,名曰青蚨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