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正直記/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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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卷一 至正直記
卷二
卷三 

卷二[编辑]

別業蓄書[编辑]

古人積金以遺子孫,子孫未必能盡守;積書以遺子孫,子孫未必能盡讀;不如積陰德于冥冥之中,以為子孫無窮之計。此言甚好。吾家自先人寓溧陽,分沈氏居之半以為別業,多蓄書卷,平昔愛護尤謹,雖子孫未嘗輕易檢閱,必有用然後告于先人,得所請乃可置于外館。晚年子弟分職,任于他所,惟婢輩幾人在待。予一日自外家歸省,見一婢執《選詩演》半卷,又國初名公柬牘數幅,皆翦裁之餘者。急扣其故,但云:「某婢已將幾卷褙鞋幫,某婢已將幾卷覆醬瓿。」予奔告先人。先人曰:「吾老矣,不暇及此,是以有此患。爾等居外,幼者又不曉事,婢妮無知,宜有此哉!」不覺歎恨,亦無如之何矣。予至上虞,聞李莊簡公光無書不讀,多蓄書冊與宋名刻數萬卷,子孫不肖,且麄率鄙俗,不能保守,書散于鄉里之豪民家矣。《家訓》徒存,無能知者。往往過客知莊簡者,或訪求遺跡,讀其《家訓》者,不覺為之痛心也。又見四明袁伯長學士,承祖父之業,廣蓄書卷,國朝以來甲于浙東。伯長沒後,子孫不肖,盡為僕幹竊去,轉賣他人,或為婢妾所毀者過半。且名畫舊刻,皆賤賣屬異姓矣。悲夫!古人之言,信可徵也。

《詩》重篇名[编辑]

《詩》之重篇名者,《柏舟》二,《邶》、《鄘》。《揚之水》三,《王》、《鄭》、《唐》。《谷風》二,《邶》、《小雅》。《無衣》二,《唐》、《秦》。《杕杜》二。《唐》、《小雅》。

鐵板尚書[编辑]

諺云:「鐵板《尚書》,亂說《春秋》。」蓋謂《書》乃帝王之心法典禮,學《春秋》者,但立得意高,便可斷說也。

筆品[编辑]

予幼時見筆之品,有所謂三副二毫者,以兔毫為心,用紙裹,隔年羊毫副之,凡二層。有所謂蘭蕋者,染羊毫如蘭芽包,此三副差小,皆用筍籜葉束定,入竹管。有所謂棗心者,全用兔毫,外以黃絲線纏束其半,取其狀如棗心也。至順間,有所謂大小樂墨者,全用兔毫,散卓以線束其心,根用松膠,緞入竹管,管長尺五以上,筆頭亦長二寸許,小者半之。後以松膠不堅,未散而筆頭搖動脫落,始用生漆,至今盛行于世,但差小耳,其他樣皆不復見也。筆生之擅名江、浙者,吳興馮慶科之後,有錢唐凌子善、錢端、張江祖出,近又吳興陸穎、溫國寶、陸文桂、黃子文、沈君寶,頗稱于時。丙申以後,無復佳筆矣。

墨名[编辑]

江南之墨,稱于時者三:龍遊、齊峯、荊溪也。予嘗試之,二者或煤粗損硯,惟荊溪于仲所造,則無此病,但傷于膠重耳。至順後,或用魚膠者,甚好。于氏已絕嗣,外甥李文遠得其傳,不若老于親造之為佳。後至元間,姑蘇一伶人吳善字國良者,以吹簫遊于貴卿士大夫之門,偶得造墨法,來荊溪,亞於李,亦可用也。近天台黃修之所造,可備急用。其長沙、臨江,皆不足取,兵後亦亡矣。

白鹿紙[编辑]

世傳白鹿紙,乃龍虎山寫籙之紙也,有碧、黃、白三品。其白者,瑩澤光淨可愛,且堅韌勝西江之紙。始因趙魏公松雪用以寫字作畫,盛行于時。闊幅而長者,稱曰白籙,後以籙不雅,更名白鹿。臨江亦造紙,似舊宋之單抄清江紙,兵後亦鮮矣。

龍尾石[编辑]

歙縣龍尾石,自元統以後,絕難得佳者。至正壬辰兵後,下品石亦難得矣。

鄉中風俗[编辑]

鄉中風俗,中戶之家皆用藩籬圍屋,上戶用土築牆,覆以上草。至元紀年之後,有力之家患盜所侵,皆易以碎石,遠近多效之,由是喪訟交攻,不數年凋落甚矣。嘗有業地理者與余言,此致不祥,其信然矣。至於塋墓用之,尤不吉。荊溪豪民楊希茂、溧陽王雲龍,皆用石牆圍祖墓,以絕樵采。至正壬辰之亂,楊、王全家遇害,其可畏也如此。

石假山[编辑]

先人嘗言,作石假山甚不祥。蓋石者,土之骨也,不可使其露形於外。考之宋徽宗作花石綱,由是女真禍起。趙冀公南仲作石假山于溧陽南園,未幾燬于兵火。豪民陳竹軒富甲于溧陽,號曰半州,所居即南仲之宅,堂後有巨石,高踰三丈,名曰雙秀,見之者咸謂不祥。不數年,竹軒死于京城,子孫凋落。又江景明,宣城人,寓居溧陽,風流文采,時人慕之,作假山石于南園,未逾年卒,由此遂廢。妻兄吳子道假山石于所居之西,先人嘗諭之曰:「立石以為標格之美觀,固是好。但高則不祥,若不過五六尺,不踰簷,則無傷也。」且歷舉其覆轍者言之。有吳興奸民蔣德藻,曰:「此公樸實,前輩特不欲此。」等至明年,外海致訟,家資廢半,更兼子女禍于內,漸至氣象不佳矣。至正丙申,燬于兵火。

寓鄞東湖[编辑]

予以至正春二月寓鄞之東湖上水,暇遊史祖墓,途中見廢宅基,史之外孫宋末所卜居。未幾,入我國朝,宅廢,爰易三姓,今為耕地。旁有曲水流觴,立石山之遺制,尚存數十太湖石,不暇觀也。今年,一豪民貢諛于時貴,率土民舁運往城中,而豪謝者為之狥。此亦以假山之不祥,作而不能翫于數年之久,且以力得于吳中,豈易置者,必害民勞物耳。今又為他人所奪,意何時而已耶?己巳閏十月二十五日記。

卜居近水[编辑]

卜居近水最雅致,且免火盜之患。然非地脈厚者不可居,只可為行樂之所。擇鄉村為上,負郭次之,城市又次之。山少而秀,水瀦而澄者,可作居;山多而頑僻者,不可居,葬嵐氣能損人真氣也。凡宅必倚地勢,有來龍生脈者,能出人材;面對秀峯清水,則出聰明。若作圃,須要水四分,竹二分,花藥二分,亭館二分,然後能悅人心目,可遊可息。

江浙可居[编辑]

江浙之可居者,金陵為上,溧陽、句容,可田可居。鍾山、茅阜,可遊可息。京口、毘陵次之,金壇風俗小淳,荊溪山水頗秀。吳興又次之。山水之秀,風俗之浮。錢唐之華,姑蘇之澆,可遊不可居,故曰蘇不如杭。越之薄,斳之鄙,溫之淫,台之狡,或可遊,亦不可息,故曰台不如溫,溫不如鄞,斳不如越。諺云:「明慳越薄。」凡邊江臨海之民,多狡獷悍暴難制。又曰:「溫賊台鬼,衢毒婺痞,鄞不知恥,越薄如紙。」

淮南可居[编辑]

淮南之可居者,滁陽為上,儀真次之,舒城又次之。蓋取其風土之接中原者,厚也;接江南者,清也。中原自古稱風土之厚,惟鄒魯之邦為上,聖賢之遺風存焉。洛陽、汴梁次之,餘未得其全美者矣。蓋強悍之俗,戰爭之所由生也。故曰:「東南生氣,西北戰場。」

客位稍遠[编辑]

人家客位,必須令與居室稍遠。苟地窄不得也,亦使近外,毋與中門相望可也。

祭祖庖廚[编辑]

凡祭祀,庖廚鍋釜之類,皆別置近家廟祀堂之側最好,庶可精潔感神。貧不能置者,亦先三日滌器釜潔淨,此人家當謹之事。

浙西諺[编辑]

浙西諺云:「年年防火起,夜夜防賊來。」蓋地勢低下,濱湖多盜,常有此患。此語亦好令人儆戒無虞也。至于為學檢身者,亦然。

麥蘗[编辑]

麥蘗經炒,則不能化穀。慶元醫者陳以明與予言,每炒用,忽遇造餳糖者曰:「麥蘗不可見火,但以酒缸炊飯試之。」陳如其言,以炒者置一缸內,以不炒者別置一缸內,三日視之,則炒者飯如故,不炒者已化為醅矣。

鄭氏義門[编辑]

余嘗觀浦江鄭氏義門《家規》,極好,則于內一條云:「親朋往來,掌賓客者禀于家長,當以誠意延欵,務合其宜,雖至親亦宜止宿于外館。」此規尤善,蓋杜漸防微之遺意。嘗見浙西富家,多以母妻之黨,中表子弟,使之入室混淆,漸致不美之事。此無他,蓋主者不學無術,又無剛腸,縱令婦人輩溺于私親,失於防閑之道,往往蹈此轍耳。又一條云:「僕人無故不入中門,亦不可與媵妾親授。既立一轉輪盤供送器物,又立一竈于其側,外則注水而爨,內則汲湯而靧。子孫守之,勿輕改易。」此規深革其弊。嘗見人家不辨內外,婢僕奸盜者多矣。先人家居謹內外,雖異居子弟,未嘗輒入齋閣;諸子至暮,亦不敢入中門,況僕者乎?晚年不理家事,此法廢矣。予每以為恨,欲效此法,以俟異日。

商紂之惡[编辑]

商紂之惡,天人共怒,固不容于誅矣。然亦有人焉,猶足以紹六百年之宗祀,若微子是也。武王舉兵,弔民伐罪,其義固正。然伐紂而自取之,是不急于弔民,而急于得國也。觀武王之德,固足以滅商,然微子、箕子闕文。

贅壻俗諺[编辑]

人家贅壻,俗諺有云:「三不了事件。」使子不奉父母,婦不事舅姑,一也;以疎為親,以親為疎,二也;子強壻弱,必求歸宗,或子弱壻強,必貽後患,三也。吾家嘗坐此患,幾至大變。若非先人剛腸,立法于前;吾兄弟義氣,保全于後,未免失恩貽笑鄉里。吾亦嘗為贅壻,妻母以愛女之僻,內外疑誚;苟非吾之處心以道,薄于貨財,未免墮于不義。

皮褥權坐[编辑]

凡皮褥之類,只宜權坐,不可久睡。蓋此物能奪人生氣,理或然也。

婢妾命名[编辑]

婢妾以花命名,此最不雅,君子當以為戒。先人未嘗命婢妾以花草及春雲、童哥等字,吾家後當為法。以妓為妾,人家之大不祥也。蓋此輩閱人多矣,妖冶萬狀,皆親歷之。使其入宅院,必不久安,且引誘子女及諸妾,不美之事,容或有之。吾見多矣,未有以妓為妾而不敗者,故諺云:「席上不可無,家中不可有。」

愷木[编辑]

愷木惟蜀中有之,俗傳與歌同音。邱宜切。鄭音五來切,非。

楷木[编辑]

楷木惟吾祖陵有之,音與皆同。相傳為南海外之木,弟子移植于魯者也。二千餘年,樹身皆合抱,文理堅靱,可作拄杖、手板之用。至正丁酉兵亂之後,所存無幾矣。

五子最惡[编辑]

諺云:「五子最惡。」謂瞎子、啞子、駞子、癡子、矮子。此五者,性狠愎,不近人情。蓋殘形之人,皆不仁不義,凶險莫測,屢試屢驗。

天道好還[编辑]

天道好還,理之必然。溧陽新昌村房副使者,豪民也。生二女一子,患吏胥無厭,乃以二女招市中女保家子為壻,意謂得通于官府,可濟豪黠。長壻謝其,次壻史敬甫,嘗竊房氏物,私置田產。惟謝最多,懼其婦翁所察,凡券契皆偽託史氏名,蓋史為房所溺愛也。謝卒,惟一子,名元吉;史止生一女,遂為婚姻。一日,史與謝生曰:「我有田契若干畝,質錢汝家,今已久矣,可檢尋見還。」謝生諾之。逾數年,生亦無子,復養房氏子為後,因主其田產云。始知財物有分,非苟得者。房素豪于鄉,未免刻剥小民之患,所以不能保,幾為謝、史所奪。謝、史二人所取不義之物,各不能保,又歸之房之子孫,已傳四姓矣。天理昭然,其可昧乎!又東培村民史氏,素富實,國初亂離之際,以金銀掩置穀中,寄托其親家某氏者。事定取之,惟得穀耳。史曰:「穀內有金若干,何不見還?」某曰:「昔所寄者穀耳,未嘗見金也。」史不得已,忿怒而歸,遂絕往來。又數年,史、某兩家長老皆卒,子弟復相通好,某氏乃以女嫁史氏子,奩具頗厚,且有臥榻幃帳之類。一日,圍屏損裂,撤而視之,皆田券也,乃穀中所寄之一物耳。驗其所償,畧無遺矣。

美德尚儉[编辑]

儉者,美德也。人能尚儉,則于修德之事有所補。不暴殄天物,不重裘,不兼味,不妄毀傷,不厚于自奉,皆修德之漸,為人所當謹。先人幼遭世變,衣食不給,至壯始有居。仕而得祿,家用日饒,蓋亦勤于治生所致。自壯至老,三十餘年,未嘗妄用一物。資產雖中年頗豐富,亦未嘗過用,猶如昔年也。或有譏者,先人嘗論之曰:「吾今舉家錦衣玉食,亦無不可者,但念幼時不給,不敢忘本。且畧起侈心,即損儉德,必害諸物,獲罪于造物矣。」于是,嘗若不足。享年八十七歲,皆儉之報也。夫儉之德,于人厚矣。司馬公有《訓儉》文,已備言之。人生好儉,則處鄉里無貪利之害,居官無賄賂之污,捨此,吾未見其能守身也。

人生從儉[编辑]

先人嘗云:「人生雖至富貴,但住下等屋,穿中等衣,吃上等飯。」所謂下等者,非茅茨土階也,惟不堊壁不雕梁也。中等者,綾絹是也。上等者,非寶膾珍羞也,惟白米魚肉也。予亦嘗自謂住尋常屋,著尋常衣,吃尋常飯,使無異于眾,尤妙。此予終身之受用也。

買妾可謹[编辑]

買妾亦不可不謹,苟不察其性行及母之所為,必有淫污之患,以貽後悔,或致妄亂嗣續,此人之大不幸。嘗見奉安湯氏幸婢,私通于僕王關者而有妊,妄稱主翁之子,主則不能察也。既長,資性愚賤,習下流,每為宗族鄉黨所誚。近土有如此者亦多矣。且以吾家言之,先祖晚年托外孫黃澣納妾,有姿色,先與之通,有娠已三月。既入門,雖察知其情狀,為其色所眩惑,一時置之不問。後七月生子,復歸之黃,命名遂初。自是復與黃通,或私僕隸,生子不肖,為吾家之患五十餘年,其恥辱之事不一,可謂至恨。先人晚年嘗置半細婢三四人,雖以家法素守之嚴,且先妣制御之謹,猶為欺蔽;或為中外子弟私通,亦不能覺察,甚為清明之累。《袁氏世範》言甚詳,不可不深思遠慮。覆轍之禍,後當痛戒。

壯年置妾[编辑]

壯年無子,但當置妾,未可便立嗣。或過四旬之後,自覺精力稍衰,則選兄弟之子。無則從兄弟之子,以至近族或遠族,必欲取同宗之源,又當擇其賢謹者可也。不然,當視吾家之患。或有不肖,亦當別議。凡異姓之子,皆不得為後。北溪陳先生云:「陽若有繼,陰已絕矣。」近世士族,或以庶生之弟為嗣,此大亂倫序,知禮者當謹為戒。

娶妻苟慕[编辑]

娶妻苟慕富貴者,必有降志辱身之憂。嘗見馮氏奸生子晉,既長,娶當塗東管陶氏為婦。陶之家富有奩具,既娶而淫悍,且在家時已與隣家子通,未嘗覺也。後生子頑很凶暴,通乎其同母妹,不齒于人。而陶後通其隣錢四官者。晉死,又通于僕小葛者,惡醜太甚,不可言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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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五叔遜道,寓杭州,喪妻厲氏。後議再娶,墮于媒灼之言,而與湖州市牛家寡婦濮氏成姻,意其田產資裝之盛,弗恥其失節也。既入其家門,其田則質于僧寺,問其奩具,則假于他人者,惟空屋數間,大失所望。且濮與陳富一通,凡數墮胎,皆隣媼臧氏濟其奸事。五叔雖知之,不能去者,亦因濮能諛媚曲從,侍奉百至所惑耳。凡其己帑,皆為濮所有,反受其制,莫敢誰何。自是濮暴悍姦淫,與陳通無間。及赴□溪縣尹任,濮、陳受賂,幾為所傾,致仕而歸。

浙西風俗之薄者,莫甚于以女質于人,年滿歸,又質而之他,或至再三,然後嫁。其俗之弊,以為不若是,則眾誚之曰:「無人要者。」蓋多質則得物多也。蘇、杭尤盛。予嘗與遂從子希定論及此,為之嘆息。竊謂買妾亦當先察其姓行,否則卜之而後納之,使得以終其身,死則陪葬,勿使受污,勿更適人,此亦仁人之用心也。或有惡行,則當逐之,是自取之,非在我者也。惟婢亦然,幸之而能謹願無過,忠事其主者,待之與妾同。或有忠勤奉侍,而為正室妒忌者,當詳察之,慎勿令無過而受枉。

脫歡無嗣[编辑]

脫歡大夫無嗣時,納一民家女為妾,頗謹願。既生子,脫歡加意待之,甚為其妻所妒,驅迫陷誘,其妾不受污。一日,以冷熱酒相和,命之飲,既醉,使二婢扶其就寢于脫歡之榻,蓋重裀列褥錦繡之鄉。睡未熟,復呼之。其妾勉強起行,已被酒惡所病,遂嘔吐穢物滿床席。脫歡歸,妻趨而前曰:「官人愛此妾,不知其不才也。伺爾出間,即痛飲醉,且與僕廝嬉笑,今壞爾衾褥,當何如?」脫歡素好潔淨,視之 ,不覺大怒。此妾欲明主母之計,不敢言也。于是出之。脫歡昏愚之流,其妻淫妒之甚,莫能制御,幾被殺子絕嗣,幸而免耳。

婢妾察情[编辑]

婢妾有無故而事主弗謹者,必有嫁心。察其情實,頗資以遣之,聽其適人,不可留;留則生事,恐貽後患。

屠劊報應[编辑]

鎮江一民,以屠劊致溫飽,嘗淫人之妻者,不可悉數。其妻有美色而淫,每坐肆中賣猪肉。鄰人潘二者,以木梳為業,善歌,每歌淫詞以挑之,遂與私通。一夕,其夫出外買猪,行未十里許,忽忘取他物,急還家,呼妻不應,啟關視之,則與奸夫潘二者正酣睡。其夫遂斬潘二首而去,其妻不知也,既覺而驚異,亦不聲言,乃以奸夫肢體碎之以食猪,拭去血痕,畧不彰露。逾月,其夫復歸,因醉而問曰:「向日你與奸夫同睡,被吾殺之,汝知之乎?」妻曰:「我不知也,豈有此事,勿亂言也。」夜半,亦殺其夫以飼猪,以燈籠置于門側,呼其婢曰:「你主人出外,何不開門?」婢曰:「不知。」出門視之,遺燈尚在,意謂主人出也。明日,此婦坐鋪自若。更一月,隣人咸疑夫之不歸,且潘二之無踪跡。眾來詢其婦,婦以他辭答之,倉皇失措,遂聞之官,其婦伏誅。此亦報應之一端也。

又溧陽奉安湯子剛,淫佃客之妻,凡租米及逋負,皆置之不問。過數年,佃婦色衰,且諸子長大,子剛索其積年舊逋,佃客無從而出。諸子怒,思與母雪恥。一日,伺子剛出門,持長柄斧追而殺之。後雖聞之官,以正其首謀者之罪,亦何補于事矣。此豈非報應也!夫以婦人之淫亂,固自關于其家前人之作惡,所以報之耳。或以勢利威脅,無故引誘而淫污人之婦,則其夫家百世祖宗,皆受恥辱,冥冥之中,安得無報應乎?或以勢強人之女為妾,雖若比淫人之婦稍輕,然非情願,終亦不免得罪于造物矣。

希元報應[编辑]

天台林希元,嘗館于其鄉張大本家,私通其女。遊宦于京師,又通館人之婦,就娶為妻。後為上虞縣尹,妻妾淫奔,希元防閑太甚,獨官三年,卒于縣。其妻通于希元姊之子徐生,復以女妻之。張大本者,乃攜女出更適人,一時狼籍,人人皆恥之。此報應之速也。雖居官能廉,交友能信,且能文章,甚為士大夫之所惜耳。

金陵二屠[编辑]

金陵二屠者,嘗以同出買猪,情好甚密,遂為結義弟兄,往來無忌憚。一日,弟與兄妻曰:「吾無妻,凡寒暑衣服,皆得藉嫂氏,破為補綴,垢為洗濯。他日得娶,當報吾兄。但今冷守空房而不能耳,若得嫂全吾一宿之願,吾妻異日亦當侍兄。」婦乃以是言備陳其夫。夫令其妻與之通,意必弟娶不負信也。後弟娶,兄亦求奸,不從,遂持尖刀往刺殺之;復自刎,不死,乃為地方所獲。聞之官,審供其情,各證其罪,悔無及矣。

鄞縣侏儒[编辑]

鄞縣大松場濱海民某者,侏儒之甚,且戇騃。娶妻有姿色,不樂與夫婦同處,遂私通于某。既不稱其淫慾,又通于某。一日,此婦語之曰:「某者來,不能拒絕之,不若殺之可也。」後奸者即伺前奸者閒行,撲殺于海。未幾,此婦復語之曰:「尚有親夫在,或能知之,奈何?當復殺之。」後奸者于是殺其親夫于海,然後請于里之大姓潘氏,遂為夫婦。聞者莫不以為大恨。予寓東湖,有葉氏子備言其詳,因記於此,以俟賢宰縣者至,當白之,以正其罪,戒後之為惡者云。

不葬父母[编辑]

不葬父母者,大獲陰罪,前代已有明鑒,姑以所見者言之。荊溪芳村吳義安,以父母燼骨,置祖祠梁上,終身不葬。後生子不肖,亦如之。吳子文不葬母者七年,吾嘗力諭之,更助以錢,始克葬,後以不善終。弟應東、長子本中皆為盜所殺。

妻死不葬[编辑]

溧陽張允天,妻死不葬,至正丙申,死于非命。斳縣袁日華,不葬其妻,及身死四年,庶母老而子幼,弟父不義,至今亦不克葬。五叔遜道同知喪妻厲氏,既從異端,燼骨寄僧舍中,又無故終身不葬,後為晚婦淫悍所辱,甚至見逐于外,困餓而死。庶子克一,亦從異端,焚化復寄僧舍中,與其母骨相並。至正己亥冬,西寇犯杭城,僧舍皆燬,遺骨亦為之狼籍。近世有如此者,亦多矣。報應顯然,玆不盡錄。

畫蘭法[编辑]

予記至正辛巳秋過洮湖上,忽隣人郎玄隱來訪。玄隨幼為黃冠于三茅山,善畫蘭,得明雪牕筆法,因授于予曰:「畫蘭畫花易,畫葉難。必得錢唐黃于文小鷄距樣筆,方可作蘭。用食指擒定筆,以中指無名托起,乃以小拇指劃紙,襯托筆法揮之。起筆稍重,中用輕,末用重,結筆稍輕,則葉反側斜正如生。有三過筆,有四過筆,葉有大乘釣竿、小乘釣竿,皆葉勢也。花或上或下,葉自下而上,花幹自上而下,蓋取筆勢之便也。毫須破水墨,則葉中色淺而兩旁稍濃也。忌似鷄籠,忌似井字,忌向背不分。花有大小驢耳、判官頭、平沙落鴈、平沙落鴈勢,畫薄花也。大翹楚、小翹楚諸形。茅有其穎、發箭諸體。」蓋蘭譜也。壬辰燬于寇,今畧記此彷彿于上云。

學書法[编辑]

凡學書字,必用好墨、好硯、好紙、好筆。筆墨尤為要緊。筆不好則壞手法,久而習定,則書法手勢俱廢,不如前日矣。墨不好則滯筆毫,不能運動,亦壞手法。此吾親受此患。向者在家,有荊溪墨、錢唐筆,作字臨帖,間有可取處。及避地斳縣,吳、越阻隔,凡有以錢唐信物至,則邏者必奪之,更鍛鍊以獄,或有至死者,所以就本處買羊毫檾麻絲所造雜用筆,井市賣具膠墨,所以作字法皆廢。僅存得舊墨少許,以自備用,不敢縱研磨也。吳中則不然,凡越、明、溫、台之物至者,置之不問,其相去也遠矣。嗚呼!悲哉。

鮮于困學書法[编辑]

鮮于困學公善書懸筆,以馬䩞三片置于座之左右及座頂,醉則提筆隨意書之,以熟手勢,此良法也。懸筆最好可提筆,則到底亦不礙手,惟鮮公能之,趙松雪稍不及也。

松雪家傳書法[编辑]

趙松雪教子弟寫字,自有家傳口訣,或如作斜字草書,以斗直下筆,用筆側鋒轉向左而下,且作屋漏紋,今仲先傳之。又試仲穆幼時把筆,潛立于後,掣其管,若隨手而起,不放筆管,則笑而止。或掣其手墨污三指,則撻而訓之。蓋欲執管之堅,用力如百鈞石也。嘗聞先人如此說,顧利賓、董仲誠亦談及之。

魚魫作簡[编辑]

前輩以魚魫作簡牌,方廣八寸,狀如舊家紅漆木簡板,蓋惜字省紙,又便于臨摹古法帖。又見舊府第有象牙簡板尤好,但不可隱寫法書耳,且富貴氣也。

冀國公論書法畫法[编辑]

宋冀國公趙南仲葵在溧陽時,嘗與館客論畫,有云:「畫無今古,眼有高低。」予謂書法亦然。當今趙松雪公畫與書,皆能造古人之閾,又何必苦求古人耶!

裁翦石刻[编辑]

石刻不可裁翦。宋趙德父收金石刻二千卷,皆裱成長軸,甚妙,蓋存古制,想見遺風也。予嘗論亦不必裝潢太整齊,但以韌紙托褙定,上下畧用厚紙,以紙繩綴之。可以懸掛而展玩;否,摺疊收之,庶幾不繁重而易卷藏也。或有不得已裁翦作冊子褙者,凡有闕處,聽其自闕,磨滅處白紙切不可裁去了,須是一一褙在冊子內,畧存遺制。今攷洪氏《隸釋》,有云闕幾字者,正謂此也。若打磨唐古刻,須用紙幅寬過于碑石,則無闕遺字制也,好古者宜留心焉。

收貯古刻[编辑]

予甚愛古刻,嘗欲廣收貯而不能如意。壬辰以前,先君因宦遊江、浙間,多拓得碑刻墨本。及予續收,本踰數百,紅巾盜起,皆散失不存矣。觀趙德父之妻李易安居士所論最善,今不敢多置,抑且無買書之資耳。惟存古刻數本,皆世之罕有者。若古鐘鼎欵識,古《黃庭》、《蘭亭》、《楚相》舊碑及《石經》遺字、《急就章》之類是也。若唐名刻,則歐陽率更《化度寺銘》,近得一本,雖舊而未盡善。虞永興《廟堂記》、褚河南《孟法師》、薛河東《鄭縣令》三刻,久失而求之未得者,當俟他日。其餘雖滿千數,亦徒堆几案耳,又何以多為貴耶!然物之廢興,自古及今有不可免者,至于人亦然。存亡之數,尤繫前定,亦不足論也。物之微固可寓意,豈可留意而反為吾累哉?此予之鄙論也。

江西學館[编辑]

江西學館讀書,皆有成式。《四書集注》作一冊釘,《經傳》作一冊釘,少微《通鑒詳節》橫馳作一冊釘,《詩苑叢珠》作一冊釘,《禮部韻畧》增注本作一冊釘。廬陵婁奎所性遊學溧上,其子弟皆如此,云易于懷挾,免致脫落也。此法甚便,吾甚效之。至如僻地,尤宜此法。

文章設問[编辑]

近聞或者有云:「古之文章,即今之文章;便今之虛妄,古亦由是。」即數問于宣城貢相之有成。有成對曰:「何以設此問耶?」或者曰:「吾見今之鄉里人驟富者,非好禮之家,家或不正。且富從不義而得,爵從非禮而受,往往托名公為文,稱好善樂義,有功立勳,及節婦貞烈之門者。吾嘗疑之,使文章為虛誕之具邪?為後世之美事邪?」有成曰:「必有其實事半而飾以文耳。」或者曰:「若經畧使贈某氏節婦及某叟高年耆德者,吾世知之,某人淫亂,某人不義,而富豈能掩蔽耶?」有成無以答,但唯唯而已。或者曰:「吾今亦不能盡信古之文章也。」予聞其言,深切嘆之。賢如韓子,猶不免諛墓金之請。蔡伯喈尚云:「唯《郭有道碑》無愧近世。」如京城淫風太甚,雖達官猶不免。蓋風俗習慣,皆婦人出來行禮,目必醉而後歸,或通于隸廝,或通于惡少年,或通于江南人求仕者,比比皆然。其節婦不可勝數,此近禮部而易得也;若南洲遐域,果有貞烈而貧者,至死亦無聞焉。此文人才士虛誕言辭之不可信也。必若近地有貞烈之可攷,而里人為之記者,或可信。其翰林諸公所為,皆不足取,徒以其名之增價,為鄉里譏誚耳。今虞、黃、張、貢皆妄誕不實,當代有誠篤君子,必以吾言為然也。

又知宋季事實皆不足信。若袁韶之父,前史云為郡小隸,蓋杖直也,果有陰德,或繫罪者,多用猪肉貫于杖中,往往多受其輕刑免死之德,是以有後。近因其養子之孫伯長公為史官時,改作小隸為吏字,已過于實矣。其諸生輩猶恥之,又欲隱然誇誕訛言小吏為小官,愈失其實矣。若是者豈勝數哉!豈勝嘆哉!袁升,字德遠,為郡小吏,而有陰德,後生子貴,追贈衛國公,妻楊氏齊國夫人。

學文讀孟[编辑]

愚謂學作文不必求奇,但熟讀《孟子》足矣。以韓、柳、歐、曾間架活套為常式,以《孟子》之言辭句意行之于體式之中,無不妙也。蓋《孟子》之言有理有法,雖太史公亦不能及,徒誇豔于美觀耳,吾不取也。此吾近日讀《孟子》忽有所悟。

梁棟題峯[编辑]

宋末士人梁棟隆吉先生有詩名,以其弟中砥為黃冠,受業三茅山,嘗往還,或終歲焉。一日,登大茅峯,題壁賦長句,有云:「大君上天寶劍化,小龍入海明珠沉。安得長松撐日月,華陽世界收層陰。」隆吉先生每恃己才,藐忽眾人,眾人多憾之,且好多言。一黃冠者與隆吉有隙,訴此詩于句容縣,以為謗訕朝廷,有思宋之心。縣上于郡,郡達于行省,行省聞之都省[1],直毀屋壁,函致京師,捄梁公繫于獄。不伏,但云:「吾自賦詩耳,非謗訕也。」久而不釋。及禮部官擬云:「詩人吟詠情性,不可誣以謗訕。倘使是謗訕,亦非堂堂天朝所不能容者。」于是免罪放還江南。嘗觀其子才所編詩集一帙散失之復存者,賦《雪中見山茶一株》云:「千株守紅死,一點反魂歸。」賦《暴雨》云:「癡兒嬌勿啼,不久須晴霽。」賦《蔬》云:「家貧忽暴富,菜種二十七。癡兒不解事,問我何從得?于義苟有違,吾寧飢不食。」其詩中之意,亦足悲矣。惜乎見義不能勇為,以致托乎言辭,而招辱身之過,志有餘而才不足,非吾叠山公所出{左扌右弃}得、做得之人也。然大事已去矣,力既不能挽回,所以鬱鬱于不得志,猶托之空言,亦厭見衣冠制度之改,有不容自己者耳。嗚呼!若梁公者,其殷之頑民歟?于玆可見宋之維持人材也至矣。我朝八十餘年,深仁厚德,非不及于士民也。今天下擾攘十載,求之若梁公者,亦豈易得也哉!亦豈易得也哉!初本已失,其孫實子真為江西憲使時,重刻板于家。後金陵陷,子真辟地錢唐,此集又不知存亡也。後世之托于空言者,視此為戒。

鸚鵡詩[编辑]

前輩嘗論詩云:「莫謂宋人不能詩者,且以蔡確一絕句云:『鸚鵡言猶在,枇杷事已非。傷心瘴江水,同渡不同歸。』亦自好詩法。」確遭貶,籠養一鸚鵡,每以妾枇杷調之作人語。後放還,復渡江,而妾死矣,故作是詩也。

鸚鵡曲[编辑]

馮海粟《題鸚鵡曲序》云:「白無咎有《鸚鵡曲》云:『儂家鸚鵡洲邊住,是個不識字漁父。浪花中一葉扁舟,睡熟江南煙雨[2],覺來滿眼青山[3],抖擻綠蓑歸去。算從前錯怨天公,甚也有安排我處。』余壬寅留上京[4],有北京伶婦御園秀之屬,相從風雪中,恨此曲無續之者。且謂前後多親炙士大夫,拘于韻度,如第一『父』字,便難下語。又『甚也有安排我處』,『甚』字必須去聲字,『我』字必須上聲字,音律始諧。不然不可歌,此一節又難下語也。諸公舉酒,索余和之,以『汴、吳、上都、天京風景』試續之云云[5]。」

廣德鄉司[编辑]

廣德小民錢鄉司者,專與鄉里大家理田畝丈尺稅賦等,則出入謂之鄉司,至賤之職也;能存心于正直,無私曲,生子用士登進士第,為國史編修官。他鄉司者,或以多作寡,以實作虛,子孫死絕者,比比然也。

不惜衣食[编辑]

人云:「不惜衣裳,得凍死報;不惜飲食,獲餓死報;尋常過分,獲貧窮報。」諺云:「惜衣得衣,惜食得食。」此言雖鄙,最是實論。以古今之好奢侈暴殄天物者騐之,多不善終。或過于衣服,必貧而無衣;或過于飲食,必貧而無食。至于遺剩飯食飯粒于地以飼雞犬者,往往皆餓死;尋常虛費翦布帛者,多凍死。吾見亦多矣。

結交勝己[编辑]

諺云:「結交須勝己,似我不如無。」朱子云:「親近師友,莫與不勝己者往來,薰染習熟壞了人也。」此言深有補于世道。吾嘗謂取友相觀以善,有以全德而交之者,有以一行而交之者,又有一善則思齊,有一不善則當自反,非謂好其善而不知其惡也。今有人焉,能以忠孝存心,輕財仗義,行人之所難行,處人之所難處,雖無學問無才藝,吾取其本而棄其末,故交之,乃心交也。或多學問而鮮仁義,或有才藝而無德行,吾取其長而棄其短,汎交之,非真交也。人之于己者亦然,使己有善,人當效之;有一不善,人當責之。如此,然後可見責善為朋友之道焉。古人云:「日久與之俱化。」此之謂也。

成人在勤[编辑]

諺云:「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。」子朱子云:「此言雖淺,然實切至之論,千萬勉之。」先人每以此二句苦口教人,雖拳拳服膺,尚未行到此地步之極處,因書以自警。

家法興廢[编辑]

嘗謂有家法則興,無家法則廢,此係人家興廢之樞機也。至于國亦然。吾自十八九歲時,先人年已老,不理家事,悉以朱氏姊主之,遺法漸廢。及在外家,又皆處置不以禮。因觀《袁氏世範》,有感于心,且念先人之遺法,作《家範》以自警。若姊若兄弟終不諭者,至于今未嘗不嘆息痛恨也。至正戊戌春,獲睹浦江義門《鄭氏家規》于上虞王生處,于是重有感焉。嘗記溧陽孔汝楫字濟川者,本細民,以友愛于兄而致富,頗有忠于家法。其妻陳氏,雖小吏之女,相助其夫。無後嗣,養蔣氏子惟和為後。一日,為娶蔡氏女。蔡亦細民而富者,至其家,見弟姪或坐于叔兄之上,恬不為怪。汝楫歸語其妻曰:「蔡家無禮,今雖勝吾家,後不若也。」不數年,蔡果蕩廢,子孫狼籍之甚。汝楫死,庶子惟懋漸習華靡,養子亦如之。母陳不能制,漸致凋謝。後遇寇,家業一空。朱氏姊既廢先人之法,且習奢,亦為寇所廢,至今貧窘不可言。吾雖避地,賴先人之靈,亦以不敢違背家法見祐,庶幾小安于客旅云。

秤斗不平[编辑]

秤斗不平,大獲天譴,往往見雷撃天火之報,皆此等人家。或隣火而觸免,或里疫而獨安,皆孝義之家,能以不欺心獲此報耳。如此者甚多,不欲舉其名字也。吾家秤斗只如一,至吾用事,又較平之。長兄又或斛以收田租,比前差小五合,佃戶欣然。避地小安,此亦報之一也。

浙西風俗[编辑]

浙西風俗太薄者,有婦女自理生計,直欲與夫相抗,謂之私。乃各設掌事之人,不相統屬,以致升堂入室,漸為不美之事。或其夫與親戚鄉隣往復餽之,而妻亦如之,謂之梯己問信,以致出遊赴宴,漸為淫蕩之風,至如母子亦然。浙東間或若是者,蓋有之矣。夫婦人,伏于人者也,無專制之義,有三從之道。今浙間婦女雖有夫在,亦如無夫,有子亦如無子,非理處事,習以成風,往往陷于不義,使子弟視之,長其凶惡,皆由此耳。或因夫之酖酗縱博,子之不肖者,固是婦人之不幸,亦當苦諫其夫,嚴教其子,使改過為善可也;亦不當自擬為男子之事,此乃人家之大不祥也。

婦人不嫁為節[编辑]

表兄沈教授圭常言:「婦人以不嫁為節,不若嫁之以全其節;兄弟以不分為義,不若分之以全其義。」此論若淺近,然實痛切,蓋因不得已而立是言也。世有仗大義立大節者,則不然。吾嘗問此二句出何典故,表兄云:「聞諸傳記者,亦未暇考其詳,但是好言語耳。」今大家巨族,往往有此患,守志之不能終,陰為不美;同居之不能久,心懷不平,未若此言之為愈也。

尋常侍奉[编辑]

尋常侍奉父母,固是子婦之職,然至切近之處,非婢妾則不可,年老之人尤要緊。凡早晚寒溫之事,惟婢妾為能相安。諺云:「男子侍奉,不如女子相便。」然有婢妾,無法以制之,不免外患,《袁氏世範》、《應氏訓俗編》言之詳矣,當謹戒之。戒之之要,在乎謹內外,時防閑。防閑之法,在乎主母及長子家婦。世之蓄婢妾者,不可不鑒。

楮帛偽物[编辑]

宋孫朝奉偉云:「近世焚楮帛及下里偽物,唐以前無之,蓋出于玄宗時王嶼輩牽合寓馬之義。數百年間,俚俗相師,習以為常。至于祀上帝亦有用之者,皆浮屠老子之徒,欺惑愚眾。天固不可欺,乃自欺耳。士大夫從而欺其先,是以祖考為無知也。顏魯公嘗不用矣,惜乎不以文字導愚民焉。偉今一切斥去之,有違此訓,非孫氏子孫也。」斯言蓋欲使後人知其無用而諄諄告戒乎?吾家自先人不祭非族,然猶未免隨俗,以楮帛祀先,且用俗禮。及吾祭祀時,一遵家禮,凡冥錢寓馬皆斥去,嘗作《楮錢說》以明之。若神主匱祭器,皆從吾始。今在患難之中,不能備禮,故從苟簡,然亦不敢闕也。

外戚之患[编辑]

外戚之患,深入骨髓,為國亦然,此又人家之不可不知也。外舅吳丹徒歿後二年,為至元己卯歲,外姑潘氏主家,三子德遠、子道、德芳,各治其己事而不輔其母。癸未歲,有幸婢鄒淫奔,一日,私與傭工掌事潘大關者通,潘氏姪也。事覺,將出之。大關乞憐于德方,欲強娶,潘氏不許。大關以德芳沉酗無酒德,即飲之,使醉歸,以刀脅其母,母扃戶不納。德芳以刀刺戶,幾傷母臂。明日,欲訟于官,族黨引德芳請罪,乃免。即遣此婢嫁鄉佃華亞寄,逐大關出外。逾年,大關復至,潘氏溺于私戚,亦不問也,數私盜家財及離間其母子。吳氏之族咸惡之,敢怒不敢言。至正甲申秋七月後,德芳卒,無嗣,惟妻尹氏寡居。逾四年後,不能守,意欲更適。大關者乞憐于潘氏,將許之。其孫吳溥者,力諫于父子道曰:「昔者便吾叔有犯母之惡,皆大關所陷。且犯祖之幸婢,此吾家之大恨,今奈何又欲辱吾門乎?」族黨咸攻之,遂寢其議。尹亦不敢有他志,而大關復執隸役。夫世之愚者,莫甚于婦人,所以易于受侮。雖有聰明如武后,猶不免殺親子、立外族,自欲絕于宗祀,況其他者乎?若潘氏之溺于外戚者,始由丹徒公之無剛腸遠慮,終亦諸子之不學無術也。吾自贅居時,嘗見外戚之黨爛其盈門,又從而招致他族,其元惡則大關也。眇一目而生逆毛,吾深惡之,已知其為他日之患。既而小醜微露,吾力言之,潘氏唯唯,然不能除患。亦無一人能以利害□之者,直至攘竊幸婢,凶暴日張,幾不能免乎殞身非命,禍及家門,猶且隱忍姑息,以至禍亂大作,乃欲污其寡婦,利其家財。潘氏頓忘夫子之大恥,畧不為恨,哀哉!向非溥之力諫,則丹徒父子之大恥,何日而雪?潘氏亦何面目見吳家之祖先乎?事既往矣,言之痛心。有志于家法者,尚鑒于茲。

古之賢母[编辑]

古之賢母,載之方冊,不為少矣。且以目所見者一二言之。

金陵王勳,字成之,世為儒學門族僕,其母甚賢。先祖約授時,勳尚幼,母令其侍奉讀,每訓之曰:「汝親近官人,學做好人,我當紡績供汝衣食耳。買書與汝讀,他日識得幾個字,免做賤隸,我含笑入地下矣。」先祖聞之,遂令勳受讀,日侍先人于學舍。既長,試吏,後至府架閣,為母求墓銘,翰林趙子昂書字。勳生壁,字長文,今為州案牘官。

溧陽徐生,本刀鑷者,其妻為故家之妾,既娶而改業。及有娠,乃屬其夫遷居鄉先生李仲舉之隣,且曰:「令子在腹中,日聞讀書聲,必能若是也。」後生子朝顯,字公達,自五六歲時即能記誦千餘言,長而習舉子業,此母之所訓也。

又嚴儒珍,隸卒子也。幼孤,母訓其讀書,從湯景賢學。至正辛卯中進士第,授分宜縣丞。今辟江浙行省掾史。

上虞謝生,世為隸卒之役。鄉有故家葉氏女,貧而孤,下嫁于謝之祖。既娶而家道日興,生子變其習,後諸孫皆知讀書學儒者事,此亦母之遺訓也。

又宣江漢,景明父也,幼失母,從父寓居溧陽,依繼母養。及九歲,父卒。母訓之曰:「汝母早亡,吾養之無異心。今汝父又死,汝勿以吾繼母有外心。吾固甘心守節而待之。」漢拜而受訓。其母後擇賢師而教,躬紡績助其薪水。子亦不違母意,日則勤誦讀之功,夜則盡溫清之禮,遂成儒業。鄉人無不讚歎。母再無他志,為終身焉。

蔣氏嫡賢[编辑]

溧陽辛豐墟蔣氏,相傳善興負村之裔,家雖貧窘,讀書尚禮,不怠其志。後生子文秀富,且母賢訓,習舉子業,累科不第,至正間納粟補官。雖為鄉人之誚,因才後擢憲職。厥族有居湖墅者,漸成消廢,惟荊溪州中樓下一族,頗師事書業。

又宣城王德輝,其父無□,納姚為妾,正室薛爭妬不已。越三年,夫喪,薛議出其妾。妾曰:「且勿嫁,有娠。」後果生德輝。薛加撫育,過于養母。既大,擇師欵業,至正戊子登第,此則嫡母之賢訓也。

十六字銘[编辑]

先公嘗言以十六字作座右銘,凡鑄鏡背及几杖銘匣上,皆書之。云:「寧人負我,毋我負人。寧存書種,無苟富貴。」

和睦宗族[编辑]

和睦宗族,置義莊廣宅,最是第一件好事,亦是最難之事。使其皆得如今浦江鄭氏有家規以制之,則無愚不肖之患。賢者既守詩禮,愚者又能修教,志氣相若,家法歸一,長幼之中,循規守矩,焉有不同居、不和睦者乎?或有愚者愈愚,不肖者愈不肖,日習下流,自暴自棄,一家之中,賢愚相別,則難睦矣。且如兄弟之氣禀,猶自不同。有尚志氣者,所為皆上等之事,日篤行父師之訓,唯恐不及。有狥貪鄙者,則反是。至于交友婚姻,亦下等之人,非無嚴父師之教也。又有一等,氣質雖美而不學無術,聞父師之教為不足行,論才行之士為不足法,甘心庸碌而不知,薰染污俗而不恥。使其交友姻戚,一旦與之往復,非惟污降志氣,抑且壞亂家規,為子弟害;若遽然絕之,又失親情之道。若此等事,最是難處。人家不幸而遇此,則當竭力以救其源,俾知禮法相尚,過失相規可也。或不能救,則當以家法自處,切不可與之往來,薰染習俗,壞了人也。諺云:「要做好人者,自做好人。不要做好人者,自不做好人。」此言雖鄙,然實不得已而自警也。近世士大夫家,猶多此患,至于吾家亦然。吾亦處得自好。他日子孫長成,必效浦江義門家法也。然亦無難之,行事在吾一人,有志者行之,恐甚易也。至正庚子冬十月癸巳,燈下有感,書此以誌之。時寓鄞之東湖上水居。

遺山奇虎[编辑]

遺山元先生金末遭亂,避兵行至一窮僻之所,有古廟焉,因假宿,意謂明日將他之也。忽更餘,若有人聲自梁屋間出,熟聽之,聲愈親切,問元先生曰:「先生博學強記,吾嘗聞之矣。試與學士一一問答之,何如?」先生曰:「某也學淺才踈,然世之經史,亦嘗涉獵,願子問之。」於是,先問《易》,次及《詩》、《春秋》、《書》、《四書》及漢、唐史之異同,皆前輩所未著者。先生以己意所見詳辨之。其聲稱善曰:「先生真大才也,惜乎不遇時也!」如此問答稱間,復曰:「先生得毋饑乎?」先生曰:「雖饑亦無奈何。」其聲曰:「學生當與先生備之,并裀褥進,先生慎無疑而勿受也。」先生曰:「某雖不與子相識,若神若鬼,既蒙問答,亦何疑焉?」其聲曰:「願先生少出戶外,當自備至。」于是,先生出復進,則皮毯飯羹畢具。先生始甚愧之,因自思曰:「受此亦豈有所害耶?」食既而寢。明日將行,其聲又曰:「先生未可行,學生自先往覘之。」須臾,至曰:「兵事方熾,不若就此為善也。」居數日,先生欲去,其聲又曰:「先生可行矣,然向某方則善。」先生曰:「某與子既若是情好,猶故人也。今日告別,或可使某知子之為何人?姓氏為誰?他日必思以報。」其聲曰:「學生非人也,因見先生遭難,故來相護耳。既欲相見,而必待送數程,擇一半壁窗處,月明後夜相見就別。」自此行數日,無日不見報前途虛實者,先生深以為幸。一日,告前途可無慮矣,學生當與先生別。夜半月明,其聲漸近,先生倚窗立,但見一虎特大,斑文可觀,拜舞而去。先生嘗載此事于文集。後至正庚子夏,宗叔可道思言因備道其詳云。

烹雞法[编辑]

雞之為畜,身有風,人食之能動風氣。鎮江顧利賓姊丈與余言:「凡治此具,俟燖毛後,必以少鹽擦其徧體,如澡浴狀,加以香油少許,復以湯洗淨,然後烹而食之可也。」

見物賦形[编辑]

前輩嘗言見物賦形,理之或可騐者。妊娠者食兔,必產兒缺唇。聞某處海濱一婦,嘗食螺甲之屬,所觀皆此類,忽產一物,似螺而大,且無骨。若此者,往往有之。故經傳云:「不食邪味,不聽淫聲,不視惡色。」蓋亦有深意焉。是以故家俟有妊娠,則懸嬰孩像于壁,加以綵色作繪,亦使之觀感,且寓宜男之義云。

生菓菜[编辑]

凡生菓菜,必淨洗而後食。先師趙德輝老先生,在至順辛未年館于宅前莊,嘗言上埠一婦人,就山林中采筍歸,覺粘如飴涎,既剝筍,則筍殼以齒嚙開,一時不暇洗盥,由是成孕,後產蛇妖而死。

祖宗之法[编辑]

吾嘗論祖宗之法不可失,祖宗之財或可失,使其遇盜遭亂離,則田宅財貨皆不保矣,惟家法不可一日紊也。雖處患難,家法猶存,惡可廢乎?

宋末豪民[编辑]

溧陽宋末豪民潘賢二者,害眾成家,造樓于東橋東側,于庚申年某月某日卯時立柱,未幾而敗,凡田產房舍,皆籍入官。北兵至,有襄陽王經歷者,為本州幕官,國初此地為府也,見此樓偉然,又出於市橋之間,官價所得,為主三十有餘年,轉貨于市民周信臣。至正壬辰,寇火燬之。王經歷正是年造樓之日卯時始生,造物之有數也,豈偶然哉!

宋末叛臣[编辑]

宋末叛臣范殿帥文虎,行兵擅殺,不可言。國初及宋末,所得湖州南潯及慶元慈溪等處田土,皆以勢豪奪之者。至正壬辰,紅巾寇杭城,其孫范靜善為錢唐縣尹者,從逆劫官庫,克復後伏誅,田地房舍皆沒入官。妻子以慶元袁日嚴所謀,幸免其禍。范之妻,日嚴異母姊也。日嚴以同父之故,痛其犯刑,乃以重賂贖之,其義亦可尚矣。世之叛主不忠,擅殺不仁,豪奪不義者,盍以是觀之!諺云:「善惡有報,只爭遲早。」斯言吾信之也。

浙東辟地[编辑]

鄉人有浙東辟地慶元,後為憲司畜吏,適他所。將行,因忿此邦人情太薄,嘗時未嘗受相識之惠,乃戲言于其故人曰:「此去甚好,免使他日欲報人恩耳。」蓋反言以騷世也。予曰不然,真是確論。使其或受人之惠,則長己之貪,必至于無厭之賤,他日能施報,或庶幾焉。使其不能報,則有負于心,何面目立于天地間耶?不若無所求于人,亦無所報于人,彼此各淡薄,實為幸事。使吾輩處鄉里,從容之時,却不可以效此。偶遇隣族之貧弱,賢士之困窮,過往之無聊者,則當量力以周給之,盡其在我,亦不妄思求報于彼也,向在家憾亦未嘗受吾惠也。先祖嘗言曰:「寧人負我,無我負人。」此之謂歟!

饒州御土[编辑]

饒州御土,其色白如粉堊,每歲差官監造器皿以貢,謂之御土窑,燒罷即封土,不敢私也。或有貢餘土,作盤盂、碗碟、壺注、杯盞之類,白而瑩,色可愛。底色未着油藥處、猶如白粉。甚雅薄,難愛護,世亦難得佳者。今貨者皆別土也,雖白而堊□耳。

吃素看經[编辑]

諺云:「窮吃素,老看經。」言人強為也。吾以為不然。若窮時,安分不妄想,亦是好事,免致干人取厭。老而行善,絕已往非僻之心,亦可為好人。蓋做得一時好事,即做一時好人。臨死之日,雖惡人悔過,言辭頗善,可為世法者,亦當取之。吃素看經,雖是世俗鄙見,推此以往于下等人之中,亦可免為惡、好殺、好貪之患,何所不可耶?吾故以是說解之。

註釋[编辑]

  1. 「行省聞之都省」,原作「行省聞之郡省」,據《宋詩紀事》卷七十五《梁棟登大茅峰》引《至正直記遺編》改。
  2. 「睡熟」,隋樹森《全元散曲》馮子振(海栗)《正宮·鸚鵡曲》作「睡煞」。
  3. 「覺來」,同上書作「覺來時」。
  4. 「壬寅」,原作「士寅」,據同上書改。
  5. 「上都」,原作「正都」,據同上書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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